冰冷刺骨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裹尸布,死死缠住林蒲桃的口鼻。
“唔……” 一声呻吟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视野里终于艰难地透进一丝模糊的光线,奢华的水晶吊灯轮廓在天花板上晃动。
没有任何侥幸,这是迦陵的庄园。
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侬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欣喜地盯着林蒲桃:“你终于醒了,梁小姐。”
三天。
昏迷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那场血腥的屠杀,并非噩梦。
查瓦特喉咙里插着的飞刀,赌徒们疯狂扭曲的脸,成片倒下的身躯,维猜和吉姆冷酷的枪口,还有迦陵那带着茉莉冷香的、恶魔般的低语……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想吐,胃里却空无一物,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翻江倒海的呕吐感连同巨大的自我厌弃,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就是卧底。
不是警匪片里光鲜的英雄,而是在泥沼中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罪恶的腥气。
她必须吞下这剧毒的苦果,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直到——
或者根本没有直到。
“喝水吧。”阿侬将水杯递到她唇边,她什么也没说,沉默本身就是最大的安慰。
林蒲桃小口啜饮着温水,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一次,同时,她的房门被无声推开。
迦陵走了进来。
他穿着白色晨袍,惬意得如同在自家花园散步,只是手里随意把玩着一个鲜艳的红苹果,另一只手里,一把小巧锋利的水果刀正灵活地旋转着,刀刃反射着水晶灯投下的光,晃得林蒲桃眼睛生疼。
“哟,我们家的睡美人终于舍得醒了?”是迦陵惯有的戏谑语气,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
林蒲桃微微瑟缩了一下,像一朵雨中摇曳的小白花:“表叔,我头好痛,浑身都没力气……好可怕,我做了好多噩梦……”
她的目光却小心翼翼地看向迦陵手中的苹果。
“……”
这个疯子又要干什么。
迦陵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拉过一张椅子,优雅地坐下。
水果刀轻轻一划,一片薄如蝉翼的苹果片被削了下来。
他没有递给她,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片晶莹的果肉,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噩梦?”他尾音上扬,“梦到什么了?是梦到苹果飞了?还是梦到刀子插错了地方?”
林蒲桃放在被子下的手猛地攥紧,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恨意,语气维持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记不清了,就是好多血,好多人在追我……”她抬起眼,眼眶里迅速蓄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我是不是惹了很大的麻烦?那个查瓦特他爸爸……”
“麻烦?”迦陵冷笑一声,将那片苹果轻轻放进自己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能有什么麻烦?一个自己找死的小崽子罢了。至于他父亲,那是表叔该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安心养病,当好你的学生。”
他手中的水果刀再次转动,寒光闪烁,状似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等你好了,是继续回圣安上学?还是表叔给你换个更清净的地方?”
圣安!
林蒲桃的心猛地一跳。
查瓦特临死前那句撕心裂肺的“梁宴声叔叔”再次在她脑中炸响。
叻察耶将军,圣安校董,梁宴声……宴声的名字怎么会和那里联系在一起?
她必须回去弄清楚!
这股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我要回去!”
然而,迦陵的话是试探,更是警告。
她现在是众矢之的——查瓦特一行人的死,表面上是她“失手”杀了查瓦特,迦陵又为了“保护”她而屠杀了所有目击者。那些在蓝调死去的富家子弟的父母、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叻察耶将军,必然将所有的仇恨都聚焦在她——“梁沅沅”身上。
回去,明枪暗箭遍布,九死一生;
不回去,线索中断,而她也将永远困在迦陵为她打造的、沾满血污的金丝笼里。
“怎么了侄女,想好了吗?”男人的声音云淡风轻,余光却捕捉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电光火石间,她抬起眼,那双刚刚还盛满水光的眼睛,此刻却燃起一簇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表叔,我要回去。”
“哦?”迦陵削苹果的动作微微一顿,刀锋停在半空,“现在圣安可不太平。那些失去宝贝孩子的父母们,看见你,只怕恨不得生啖你肉,你确定要去?” 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嘲讽猎物明知陷阱却偏要踏入的愚蠢。
“我知道危险,但书总要念完的,表叔您花了那么多心思送我进去,我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我相信表叔,表叔说过会护着我的,不是吗?” 她将那份“依赖”和“信任”演得恰到好处,仿佛真的是一个仰仗着强大长辈庇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迦陵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房间里只剩下水果刀偶尔划过苹果表皮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终于,他笑了声,那笑声由轻到重,最后充满了愉悦,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有趣的笑话。
“好,好,不愧是我迦陵的侄女,有胆色。”他将苹果削成一小块,亲昵地塞入林蒲桃的嘴中,“这是奖励。”
“……”
林蒲桃被动咀嚼,清甜的汁水淌过她干涸的口腔,鼓鼓的腮帮子像一只吃草的兔子。
迦陵投食完毕,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微微侧过头,又恢复成那副长辈的关爱姿态:“好好休息,表叔等着看你在圣安的新成绩单。”
那“新成绩单”三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房门轻轻合拢,顷刻间只剩下林蒲桃和阿侬。
林蒲桃强撑的脊背瞬间塌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重重地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梁宴声焦黑警徽下温柔的笑容,是她咬牙前行的动力。
即便圣安是龙潭虎穴,她必须闯。
为了宴声,为了那被血污浸透、早已模糊不清的正义,也为了亲手将那个魔鬼送上审判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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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迦陵表侄女的身份都公之于众了,迦陵颇有长辈风范地派一个亲信护她周全。
林蒲桃以为是吉姆那个烦人的苍蝇,肯定要因为此事胁迫她“梁沅沅,你就是身体素质太弱了,这种小场面也能晕三天,老子教你几招。”
没想到走近宾利,驾驶位是纹身男维猜。
这波已起,上一波还没完。
林蒲桃惊悸未定地坐在后座,仍记得维猜那个因披拉死而恨不得拿她陪葬的眼神,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谁知道维猜主动搭话,语气里全是“恩令如山”的“迫不得已”:“吉姆说的不错,你的骨头确实硬,都这样了还敢去圣安上学,更可笑地是,老大居然还令我保护你……我不杀了你就算不错了,你居然还敢去送死……”
林蒲桃对他们这种助纣为虐的人压根没什么好态度:“那你跟在迦陵身边是为什么?他树的敌可以绕地球一圈了吧?你为什么不抱头鼠窜?”
维猜觉得她天真得可笑:“我有能力自保,你呢?你以为圣安是个教书育人的地方?呵——”他毫不掩饰地嘲讽,“这世道便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有的厮杀放在台面上,有的却藏污纳垢、吃人不吐骨头,你能从清迈活着回来,就该学聪明一点,这次若不是在蓝调碰到老大,你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圣安国际学校的镀金大门前,那辆象征着迦陵权势的黑色宾利缓缓停在门廊下,林蒲桃对驾驶位的维猜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劝诫,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死。”
“你!”好心劝她安心待在庄园,却得来对方如此淡然的态度,维猜气得脸歪嘴斜。
车门打开,“梁沅沅”踏了出来。
她穿着圣安昂贵的定制校服裙,裙摆笔挺,左胸的校徽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迎接她的,是预料之中的刻薄议论:
“看!她回来了!”
“就是她,那个害死查瓦特他们的……”
“迦陵的表侄女……天啊,我们居然跟那种人的‘亲戚’一起上过课……”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她表叔再厉害,还能把手伸进圣安把我们都杀了?”
那些曾经热情洋溢、争相与她结交的面孔,此刻只剩下惊恐、排斥和一种不可言状的的嫉妒。
莉娜站在人群边缘,远远地看着林蒲桃。
后者以为她会因昔日同伴的惨死而彻底憎恶自己,没想到莉娜却朝她款款走来。
不仅如此,那个帅气的富家少爷帕卡,带着他一群新的Polo衫跟班,如同迎接女王般簇拥上来。
“欢迎回来,我们的Queen!”他们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微微躬身。
Queen?
她瞬间明白了圣安这扭曲的“阶级固化”——旧的“King”查瓦特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那么作为直接导致他死亡、且背后站着更恐怖存在的“梁沅沅”,就被这群信奉丛林法则的贵族少年少女们,迫不及待地推上了新的王座。
成为Queen的代价是什么?是成为新的施暴者?是默许甚至参与他们的游戏?
莉娜直起身,带来了恭敬的密语:“沅沅,哦不,Queen陛下,您不在的这几天,学校可真是风平浪静啊,不过规矩可不能废,放学后,老地方,迎新派对照旧,您这位新Queen,可一定要赏光莅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