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已经三天了,梁小姐还在昏迷……”阿侬的声音不免有些打颤。
听说梁沅沅被推下擂台的时候,阿侬正在曼城处理盘口上的暴力事件,等她赶回清迈时,看到的只有宛如血人的梁沅沅。
后背、手臂、小腿……脓血浸透了层层纱布,抗生素的吊瓶一滴一滴注入静脉,却像是石沉大海。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梁沅沅说话,但这一次却模糊了怜悯和本职的界限。
迦陵立刻皱起眉头,探针般扫过她的脸。
阿侬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反省似的垂着头,她不该为了一个出现不到一个月的女孩而忘记了自己究竟效忠于谁。
“阿侬,你觉得她和你相像。”迦陵眼里的冷光落到了沉睡的林蒲桃身上,话语意味不明:“可是你看,她比你可狠多了。”
阿侬微微抬起头,沉默半晌才吐出一个“是”来。
可这并不能让迦陵满意,同时,他也没了耐心:“她通过了考验,但你——可别连一只兔子都不如。”
他顺势坐在阴影里的单人沙发上,任谁都猜不出此人的心思。
阿侬继续帮林蒲桃换药。
维猜站在病房门口,脸色阴沉。他看着阿侬忙碌的背影,又看向病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老大,披拉跟了我们七年……”
他想不通。
披拉是凶悍的武器,是震慑敌人的符号,更是他们从童蛊营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伙伴”之一。
如今被一个半路出现的女孩杀了,老大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用的东西,就不必再留。”接连被两个手下质疑的迦陵轻笑一声,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
却见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梁沅沅在擂台上使用的匕首,刀锋倒映着男人毫无波澜的半张脸,“能死在更有趣的猎物手里,是它的荣幸。”
维猜不敢再多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终究不敢再发一言。
一旁的吉姆却突然笑出了声,他斜倚着门框,瞥了一眼病床上惨不忍睹的梁沅沅,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老大说得对!那畜生早该炖了!咬人没轻没重的。”
“这妞够狠!对自己狠,对狗更狠!啧,看着细皮嫩肉的,骨头够硬!比维猜养的那些软脚虾强多了!”他竖起大拇指,冲着病床的方向晃了晃。
托梁沅沅的福,他不用和披拉睡了。
不过有一件倒霉事,他押在披拉身上的赌注,全输光了,那可是他攒了大半年的身家!
迦陵抬起眼,目光越过吉姆,再次落在阿侬身上。
阿侬似乎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正认真地将一支退烧针剂注入林蒲桃的手臂,额角渗出细汗,唇线紧张地抿成一条直线。
迦陵的嘴角不屑地向下撇了一下。
他不明白,像这样怯懦又任性、狡猾又愚蠢的糊涂蛋,怎么就值得有一个接着一个的人为她前仆后继。
他讨厌这种无用的情绪,尤其是在一个工具身上。
“唰”地一声,他将擦得锃亮的匕首归入腰间的鞘中,黑色风衣的下随起身的动作摆划,随后无声地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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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林蒲桃艰难地撬开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又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头顶带着繁复雕花的天花板——她在庄园的医疗室里。
全身的感官如同被钝刀子重新割开,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
“水……”
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立刻递到了唇边。阿侬的脸映入眼帘,神情惊喜:“梁小姐?你醒了?”
林蒲桃吮吸着吸管,直到一杯水见底。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将她淹没,随之涌来的是无力与疲惫。
她连伪装“梁沅沅”的力气都耗尽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只有阿侬。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三天。”阿侬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高烧很凶险,伤口感染引发了败血症,医生用了最强的抗生素……万幸,你挺过来了。”
林蒲桃闭上眼。斗兽场凶险的一幕幕再次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一股混合着黑鸦|片与苦艾的独特气息瞬间充斥了房间。
阿侬立刻站起身,恭敬得滴水不漏:“老大。”
迦陵踱步到病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顶灯的光线。他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眼神轻飘飘地掠过她苍白的脸,缠满纱布的手臂和肩膀,盖在薄被下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包裹着层层绷带的腿。
“醒来了?”
“……”
林蒲桃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挤出谄媚的表情,甚至没有睁开眼,只是将脸微微偏向内侧,避开那道居高临下的视线。
阿侬替梁沅沅回答:“梁小姐刚醒,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她嘴被披拉撕烂了?不能开口说话了?”果然,迦陵对“梁沅沅”的故意沉默十分不满。
“……”她只好应和,“表叔。”
迦陵察觉出她细小的情绪,精准猜出:“你在生我的气?”
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魔头又要拿她去喂狼,林蒲桃扯了扯干裂的嘴角:“表叔,沅沅不敢。”
迦陵懒得拆穿她的虚言,自顾自露出一丝兴致盎然的笑意:“害怕只是人面对无知的主观情绪,要撕碎十分简单——我今天就是来表扬你的,你做的很好。”
林蒲桃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呼吸微弱而急促:“人只要有软肋就会害怕,自从我的父母去世之后,我就只有表叔您一个亲人,但是我已经亲手撕扯下这条软肋。那表叔您呢?”
迦陵笑容中的戏谑渐渐散失。
长时间的静默在病房里蔓延,良久他才换上嘲讽的口吻:“我跟你不过是半路出家的叔侄关系,就可以用软肋一词形容了?梁沅沅,你的亲情未免太廉价。”
林蒲桃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依旧闭着眼。
“亲情要什么标价?血缘天生就有。”
“我不仅杀了梁正彦,还杀了我的双胞胎弟弟,你想对我打感情牌,这儿呢?”迦陵指着脑袋的位置,讥笑一声,“难不成被披拉挖掉了脑髓?”
阿侬屏住呼吸,垂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迦陵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林蒲桃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脆弱的皮囊,看进她灵魂深处去。
林蒲桃淡定地转移话题:“披拉死了吗?”
“拜你所赐。”他的语调上扬,心情忽地愉悦无比。
林蒲桃:“……”
那她这身木乃伊的造型拜谁所赐?他时不时把披拉放进斗兽场,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就算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不过那只黑色巨犬临死前绝望的嘶吼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她依旧闭着眼,嘴唇抿得更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维猜很生气。”迦陵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视它为战友。”
“……”
那又如何?她的命差点交代在那里了。
林蒲桃的指尖在被单下微微蜷缩了一下,面容平静地发问:“那表叔要替披拉报仇吗?”
“梁正彦就把你养成这么个大小姐脾气?”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说也说不得,一说就要发火。”
“……”
林蒲桃想起自己被他扔进擂台前的“温柔乡”,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到底是谁一言不合就要杀了她?
杀就杀,杀之前还要哄她去死。
迦陵完全体会不到自己的“恶人告状”,继续道:“吉姆倒是很高兴。”
这一次,林蒲桃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迦陵忽然俯下身,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抚上林蒲桃被纱布包裹着的、露在外面的一小片脸颊。
那冰凉的触感如蛇吐信子,林蒲桃本能地战栗起来。
她立即睁开眼,与男人四目相对。
迦陵的脸离她很近。他看到了她眼中那片被虚弱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荒芜,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疲惫。
“表叔……”
迦陵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是纯粹的残忍或嘲弄,反而透出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味。
他冰凉的指尖在她滚烫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她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披拉的事我不会跟你计较,我也会继续留着你……”他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因为可笑的软肋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在这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也别产生什么虚妄的幻想。”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如同破碎人偶般的女孩,隐秘而恣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病房。
“记住了,表叔没有软肋,枪指脑袋的时候,该换个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