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识像一根钢针,刺破了这几日她被松弛环境麻痹而产生的幻觉。
他擅长玩弄人心,为了对付亲生父亲不惜杀害手足,故意分解同胞兄弟的尸体,从而达到报复父亲的目的,手段何其残忍。
梦境里梁宴声奄奄一息的惨状,深深扎在林蒲桃的心里。
同时,她不禁警惕起来。
迦陵今天带她来清迈,真的只是为了让她透透气吗?
梁祖尧不知她此刻的处境,只沉声叮嘱:“迦陵此人,豺狼心性,毒蛇手段。林警官,务必万分小心!”
结束通话,林蒲桃对着镜子深吸几口气,用力揉了揉脸颊,推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迦陵身边,一杯红橙橙的酒精饮料递到她面前。
林蒲桃愣愣地接过,抬头便看见迦陵的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此刻,绿荫中露出一点阳光的碎屑落在他阴郁的眉宇间,竟敛和了那份杀伐之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像是个玩世不恭、绅士烂漫的世家子弟。
初识宴声时,警署里许多人对他空降重案组二队队长一事多有猜忌,她抓过港城许多二世祖,对他们玩世不恭的面目十分不喜,也曾以为宴声是和他们一样的花架子。
“……”
她又在他身上看到了梁宴声的影子。
这错觉让她心头猛地一痛。
“怎么?回归你的老本行了,开心吗?”上扬的嘴角吐出的却是轻佻不羁的声音。
他显然还记得他们在港城“dark side”酒吧的初遇。
林蒲桃收回视线,恢复了往日胆小的样子:“我那时只是想碰碰运气能不能遇到表叔,我并不会调酒。”
“看起来,你的运气不错。”
枪口苟活,自然是幸运。
林蒲桃默认这个说法。
迦陵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能待在我身边的人,从来都是运气占大头。我也想检验一下,看看你的运气到底有多好——”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林蒲桃不安地辩解:“表叔,既然我上次完成了您的指令,就说明,我的运气足以让我留下。”
“是么。”
该死,他还是怀疑。
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能独自引开那些雇佣兵,躲开狙击手的子弹,若没有接受过训练,简直是天方夜谭。
阿侬递给她一把枪,她不能出卖。
但是,用运气强行解释,迦陵如此多疑,若非充分的理由,怎么会相信她?
“……”
她只能将辩词咽下,沉默地跟在迦陵身后,走向一条愈发僻静的街道。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破败的木门前。门板上钉着乱七八糟的加固木板,斑驳脱落的暗红色油漆,像极了干涸凝固的陈旧血迹。
推开木门,几个戴着惨白面具、穿着黑色马甲的酒保迎了上来,恭敬地向迦陵鞠了一躬,奉上一只同样惨白、能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
这地方……难道是迦陵的产业?
但他们不叫迦陵“老大”,只是默不作声地引着他们穿过喧嚣的前厅,走向酒吧最深处。
一个锈迹斑驳的电梯出现在眼前。
酒保掏出特制的卡片在感应区一刷,铁门伴随着“咔哒”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部同样破旧不堪的电梯轿厢。
林蒲桃看着那部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旧电梯,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抗拒踏入。
但迦陵的手已经不容置疑地按在了她的肩头。
“……”
大不了和迦陵一起同归于尽,也不枉她警察一生。
出乎意料地是,电梯内部十分平稳,下行时转轴顺滑,一点劳经风霜的声音都没有。
但是很快,林蒲桃再次不淡定了起来。
随着深度的增加,类似于咆哮嘶吼的声浪,穿透厚重的轿厢壁,从她的脚下传来——
那混杂着极端兴奋的尖叫、濒死的哀嚎、疯狂的咒骂以及穿刺血肉的声响,好似地底下藏着一场狂欢。
“表叔,我们这是去哪?”莫名地,林蒲桃太阳穴突突地跳。
“嘘——”他伸出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仿佛他已沉浸在这支死亡交响乐的曲子中,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其美妙性。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狂暴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裹挟着浓烈的汗味和血腥味,猛地扑打在林蒲桃的脸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任何后天的训练都在此刻失效,令她无法做出正常表情。
下一秒,迦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
“往前走。”
林蒲桃只能硬着头皮走出电梯,被迦陵半推半就地带着,踏上了一个位于高处的、视野开阔的环形看台。
看台位置极佳,正对着下方一个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巨大圆坑。坑壁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将坑底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直通地狱的入口。
这方看台似乎是专属区域,此刻只有他们几人,却因处于整个场地的中心制高点,能将其他看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尽收眼底。
不远处,T国新闻主持人的轮廓显现在林蒲桃眼前。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了几天前还在电视新闻里义正辞严呼吁全球通缉迦陵的熟悉面孔!那些政要、名流、甚至执法机构的高层,此刻,他们对迦陵的出现视若无睹,甚至有人微微颔首,试图传递某种心照不宣的“问候”。
这才是迦陵嚣张狂妄的资本!
一张覆盖在权力与金钱之上的、巨大的黑色网络。
就在她被这**裸的现实冲击得心神剧震之际,迦陵的声音从她的身旁轻飘飘的传来:“看来赶上了——好好欣赏,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开幕表演。”
话音落下,脚底传来一声充满野性的咆哮,同时,几束聚光灯聚焦一处,坑底的一切瞬时暴露无遗。
林蒲桃瞳孔一缩。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地下拳赛的场所,然而聚光灯下,站在场地中央的,不是什么肌肉贲张的拳手,而是一个身形瘦小、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
而他的对手是一只和他齐高的金钱豹!
不,那并非纯种的豹子,它的四肢异常粗壮,獠牙外翻,涎水顺着嘴角滴落,显然是被药物改造过的“豹犬”!
头上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本场:童蛊营阿铁 VS 豹犬通丹】
【投注结束】
【赔率:67 : 145】
林蒲桃看到“赔率”二字,忍不住咬牙切齿。
人命居然只是权贵用来押注、以此取乐的游戏!
“呜——!”
一声尖锐的哨响,铁链滑动的声音簌簌落下,豹犬发出一声咆哮,后腿猛蹬地面,向男孩张开血盆大口。
“吼——!!!”
“撕碎他!!”
“上啊通丹!!”
看台上压抑已久的狂热瞬间被点燃,无数戴着面具的看客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猛地站起身,挥舞着手臂,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整个地下空间瞬间化作了充满原始血腥暴力的阿鼻地狱。
声浪几乎要将穹顶掀翻。
林蒲桃站在看台边缘,被全场的尖叫和眼前的景象冲击得面无血色。
迦陵的手依旧按在她的肩上,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如同淬了冰的毒酒。
林蒲桃不忍直视地别过眼,台上爆发的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其中夹杂着因赌注失利而发出的懊恼叹息。
迦陵见她注意力偏移:“不好看吗?”
那语调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残忍好奇。
“……”
她被迫睁开眼。
就在那一瞬,那只凶兽以闪电般的速度咬住了男孩的手臂,撕下来一块连着破碎布料的、血淋淋的皮肉。
男孩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另一只完好的手臂砸向豹犬的头颅,然而那畜生狡猾至极,敏捷地一偏头,致命的一击落空。
完了!
林蒲桃的心瞬间跌入冰窟。
一击不成,满盘皆输——血腥味彻底点燃了豹犬的兽性,它喉咙里滚动着嗜血的低吼,围绕着男孩残破的身躯疯狂撕咬,不过短短十几秒,那个瘦小的身影已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他身下的地面,散落着零零碎碎的血肉。
方才还夹杂叹息的看台,此刻爆发出因赌输而愤怒的斥骂:
“妈的!废物!看他挂着童蛊营的名头才押了他!浪费老子钱!”
“这种垃圾也配上场?主办方吃屎的吗?”
就在这片嘈杂的咒骂声中,林蒲桃敏锐地捕捉到几句压得极低的议论。
“…童蛊营?呵,自从出了迦陵那个怪物,这些年还有能看的货色吗?”
“嘘!小声点!迦陵这些年往死里打压童蛊营,要不是老营长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估计早死了。”
她心头剧震,还想听到更多,却被一声长啸贯穿耳膜。
只见那头豹犬从男孩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弹开,焦躁不安地在场地边缘徘徊,龇着染血的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蒲桃的视线毫无遮挡地落在了场地中央。
男孩腹部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一截肠子就那么耷拉在擂台上,而那头豹犬的嘴角,还挂着一小片未被吞咽下去的皮肉。
林蒲桃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胃液灼烧着喉咙,生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带着真实崩溃的哭腔:“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回答她的,是迦陵一串低沉、愉悦的轻笑。
那笑声,在这群魔乱舞的杀戮游戏里,显得比豹犬的哀嚎更令人毛骨悚然。
“害怕?”迦陵看向她。
林蒲桃怯生生地后退,猛地撞上两堵坚硬的“墙”——吉姆和维猜堵死了她的退路。
台下火把的光影投在迦陵的脸上,却无法照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光,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没事。我也怕过。”迦陵咧开嘴角,露出森白的齿贝,笑容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扭曲的、分享秘密般的亲昵:“但是,只要上过一次场……”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她眼中因恐惧而骤然放大的瞳孔,“就再也不会怕了。”
“来人,把她给我扔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