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嗡——”
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正低头进食的林蒲桃抬起头。
那架曾将她押送至此的黑色直升机,正盘旋着稳稳降落在庭院中央。
看来迦陵今天要外出。
这个认知让林蒲桃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专注于餐盘里最后一点食物,试图降低存在感。
然而,迦陵并未立刻起身,反而悠悠地问:“你喜欢我种的花?”
肯定是下属报告给了迦陵,玻璃房这块地,暂时不能作为通讯点了。
林蒲桃如实回答:“嗯,我在港城没有见过。”
“作为任务完成的奖赏,我叫人搬了两盆到你房间。”
林蒲桃一愣,奖赏?
迦陵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比直接的威胁更让她不安。林蒲桃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表叔。”
“不用谢,”迦陵帮她挽起耳边发,冰凉的手指一如昨夜令人战栗的触感,“那花有毒,希望你的喜欢不会害死你。”
“……”
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
林蒲桃勉强保持笑容:“谢表叔提醒。”
迦陵看着她一会儿,像是终于失去了逗弄的兴趣,骤然起身。方才那点虚假的温和荡然无存,声音冷硬如铁:“待在别墅,别乱跑。”
阿侬解释:“老大面容暴露,国安部和国际刑警的追踪网可能随时收紧。”
林蒲桃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迦陵放任梁正彦被炸死,必然做好了万全的退路。
是他没做?还是那些后手,自己未能察觉?
她适时露出惶恐之色:“这别墅安全吗?”
阿侬语气笃定:“只要不踏出别墅范围,他们伤不到你分毫。”
迦陵却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安全的话,我的好侄女,是想换一个靠山了?”
林蒲桃往后缩了缩脑袋,讨好道:“怎么会呢表叔,要是您这儿都不安全,整个T国,哪还有我能容身的地方?”
迦陵罕见地没有再出言讽刺,转身带着吉姆和维猜离开,脚步声消失在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中。
-
回到房间,窗台上果然多了两盆金灿灿的花——金链花。娇艳欲滴,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那一天在玻璃花房,她早就认出了这花。当年在港城,她参与侦破过一起跨国走私珍稀动植物的案件,对这种T国雨林特有的、常被偷运的毒花印象极深。
只不过维猜突然出现,她不得不佯装好奇无知,甚至冒险做出想要触摸的姿态来圆谎。
如今,这致命的“奖赏”被摆到了眼前,她还得继续演下去。
这花盆里,十有**藏着监视器。
先不说从今天早晨开始,迦陵不同寻常的语气和态度,单单回想起港口的行动,林蒲桃觉得自己漏洞百出。
一是离开的太刻意,二是间接展示了自己的身手。
即使梁正彦临死前帮她圆了身份,林蒲桃依旧觉得迦陵如今表现出的信任如同空中楼阁。
至于迦陵为何把她带了回来……这个男人的心思一直深如寒潭,她根本无从揣测。
林蒲桃毕恭毕敬地将花盆在窗台摆正,今天阳光不错,暖洋洋地洒在金色的花瓣上,像一幅虚幻而安宁的油画。
她想起阿爷阿嬷楼下的梧桐树,秋天铺满一地的金色落叶。
她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带着平静的心和梁宴声的灵魂,回到那片祥和之地。
任务……对,梁正彦死于海上爆炸,而非她的枪下。
她昏迷了一日,再不给梁处长汇报情况,总部恐怕真要认定她身份暴露、壮烈牺牲了。
她借口消食,在偌大的别墅里反复“散步”,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一丝联络的缝隙,却始终徒劳无功。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星期,林蒲桃的焦急如野火蔓延到心口。
这天,迦陵难得呆在别墅里,当林蒲桃心神不宁地在走廊“闲逛”时,转角处毫无预兆响起的声音让林蒲桃浑身一颤。
“很无聊?”
这男人简直是托生阴影的鬼魂,丝毫捕捉不到他的声音。
她强压惊惧,低下头不敢直视:“没……没有,我这就回房间看书。”
前几天她以“不能落下功课”为由,向迦陵讨要高中课本。迦陵当时只嘲讽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早就做好了携带梁家劣质基因的打算,读书不用带脑子。”
这人难不成还想开除自己的祖籍?
林蒲桃暗自腹诽,嘴上极尽溢美之词:“梁家出了表叔你这样的大人物才是梁家基因突变啊,我们这样的小虾米简直是望尘莫及。”
然而,以迦陵敏感多疑的性子,会不会听出自己在阴阳他?
林蒲桃担忧地想。
没想到地是,迦陵嗤了声,语气有几丝得意:“算你还没有眼瞎。”
然后满足了她的要求。
……
不想和他正面交流,林蒲桃拔腿就溜。
“慢着。”迦陵拦住了她:“表叔带你出去玩。”
是玩她吧。
林蒲桃腹谤,但是脸上迅速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容:“表叔好不容易得了空,还是不麻烦表叔了……”
迦陵的表情随着她的话渐渐消失。
林蒲桃咬住了舌头,硬生生扭转话锋,声音拔高,带着夸张的惊喜:“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表叔!”
迦陵似乎满意了,转身走向停机坪。林蒲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直升机掠过郁郁葱葱的雨林,清迈的城市轮廓在下方徐徐展开。塔状的寺庙金顶在阳光下闪耀,错落有致地散落在棋盘般的街道间,宛如佛祖指尖洒落的一粒粒鎏金。
当舱门打开,一股若有似无的、馥郁芬芳的玫瑰花香扑面而来。
原来这就是泰北玫瑰之城——清迈。
走在塔佩门的红砖城墙下,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几只水鸟舒展着洁白的羽翼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林蒲桃几乎不敢相信,迦陵真的带她出来了,目的似乎真的只是“透气”。
吉姆看着比平常活泼了不止一点的林蒲桃,嘲笑:“啧,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林蒲桃收起自己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像只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蹭到迦陵身边:“对不起表叔,我就是太久没出来走动了。”
“太久”的原因,不言而喻。
迦陵舒缓着眉毛:“不怪你。”
吉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哪是兔子?分明是修炼成精的狐狸!
林蒲桃得了便宜,收起那副谄媚姿态,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着熙攘的街道和游人。
她只需要一分钟,仅仅一分钟!
突然,她的视线锁定了一个公共厕所的指示牌。
“!”
只要进去,哪怕他们厚着脸皮守在门口,她也有办法完成联络。
林蒲桃转过身,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幽深的黑眸里。
迦陵正静静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一股冷意爬上脊背,准备好的借口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迦陵却没有因为她的停顿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等着,像是在欣赏她此刻的慌乱。
林蒲桃心念电转,罕见地放松了一点表情,看向他的目光却有几分扭扭捏捏:“表叔,我想小解。”
迦陵闻言,随即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怎么?是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
林蒲桃脑袋里自动浮现出那个画面,一阵恶寒。但她生怕此人反悔,顾不上尴尬,立刻跑去厕所。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维猜不放心道:“老大,真不用跟进去看看?万一她逃走了……”
迦陵嘴目光依旧停留在洗手间门口,语气闲散:“她不会的。”
-
厕所隔间内,林蒲桃反锁好门,屏息凝神,再次确认外面没有脚步声,才掏出了微型通讯器。
“滋滋”几声电流杂音后,通讯器里终于传来梁祖尧的声音:“6号?”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还好,梁处长还保留着她的通话权限。
“处长,是我,”她压低声音,借着冲水声道:“我没有死。”
“你现在安全吗?”梁祖尧的声音骤然严肃:“身份没有暴露?”
林蒲桃语速极快地将那天的情形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梁祖尧才道:“林警官,善良的卧底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次你能侥幸过关,不代表下下次你还有这样的运气。”
林蒲桃按了按冲水键,闷闷地回应:“我明白。”
“——可杀了梁正彦的不是迦陵。”
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新闻里言之凿凿的指控,餐桌上迦陵那副无动于衷、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笑话的表情,都让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
可她不应该这样问,活像为迦陵开脱。
说到底,梁正彦和迦陵都是死不足惜的,梁正彦的死算在谁头上,都不重要。
林蒲桃纠正自己的话:“我想知道,杀了梁正彦的究竟是谁。”
“本来也不打算瞒你。”梁祖尧重新捡起了她的上一句话:“他不是迦陵杀的,但确因迦陵而死。他和马诺(议员)做交易本就踩了太多人的红线,只是马诺统领着国安局,这才在各方博弈中保持平衡。梁正彦那个蠢货,居然亲手杀了马诺。”
林蒲桃瞬间明白了,喉咙发紧:“所以……”
“从迦陵出现在仓库、逼迫梁正彦杀掉马诺那一刻起,梁正彦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能从迦陵手上离开,无论是什么理由,都足以让所有相关方起杀心。”
所以迦陵才放任梁正彦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或者说,他的那天的目的只是为了逼迫梁正彦杀了议员,再驱狼吞虎。
他手上不沾一滴血,却让两大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
迦陵比她想象的更加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