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madam,如果有拧瓶盖的任务,请不厌其烦地指示我。”不知出现多少次,梁宴声那张和煦的面孔印在港城六月的蓝天白云热风里。
那时他们第一次约会,林蒲桃对情侣间的黏糊劲儿毫无概念,像根不解风情的木头,愣愣地说:“可是,我自己拧得开呀。”
梁宴声对女朋友的逞强总是无奈叹气。
看着别的情侣共享一支冰淇淋,这种身份的转变对林蒲桃冲击不小。梁宴声的要求其实简单,她便将矿泉水递给他,嘴上却习惯性地揶揄:“梁队长,平时出任务你可不是这幅态度。”
梁宴声立马去抓她的手,还故意腻歪地与她十指相扣:“你故意的是不是?”
林蒲桃脸红嘟囔:“你干嘛呀,万一这附近有同事……”
他们的恋情约定保密,在众目睽睽之下,梁宴声确实无法展现特殊。但偶尔的休息日,他们便能像最普通的情侣,吃饭、看电影,然后牵着手,在路灯拉长的影子里散步回家。
“不放。”梁宴声偶尔流露的孩子气,与平日沉稳的梁队长大相径庭。
她低着头,嘴角漾开甜蜜的弧度。
初恋少女的心事,像一颗青涩又饱满的葡萄,咬下去时带着微酸的期待,幻想着它能成熟、发酵,最终化作一坛醇厚隽永、封存岁月的陈酿。
甜蜜的幻象如同脆弱的玻璃,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碎。
黑夜与白昼瞬间颠倒——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和一种腐朽的甜腻花香,墙壁上挂着形状怪异的刑具。
梁宴声被粗重的铁链悬吊在半空,双臂展开,脚尖勉强触地。
曾经笔挺的警服早已褴褛不堪,浸透了暗红发黑的血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鞭痕、烙铁印和刀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
宴声!
她无声地呐喊,恐惧在心头蔓延开来。
“嗡嗡——”
梁宴声的头顶正上方悬挂着一枚硕大的、造型古朴诡异的铜铃,被一根细绳以一种缓慢恒定、如同钟摆般的节奏牵引着。
每一次摇晃,都发出一种悠长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尖锐刺耳,却仿佛能钻进人的脑髓,搅乱一切思维和意志。
林蒲桃想要上前,四肢像是被钉住,无法动弹。
她伸手捂住耳朵,却依旧听见清晰的低频振动,铃声像无形的钻头,摧毁她试图保持清醒的努力。
她抬起头,亲眼目睹每当铃声达到一个峰值,梁宴声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不……
住手!
住手!!!
石室冰冷的地面上,散落着大量染血的羽毛,根部还带着暗红的皮肉组织。
角落里的巨大铁笼的栏杆上同样沾满了血污和零星的羽毛。笼子底部,堆积着更多羽毛和一些难以辨认的、被啃噬过的细小骨头碎片。
她拼命想冲过去,想阻止,想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却沉重如铅。
迦陵的身影就在几步之外,隐在更深的阴影里。
他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鉴赏家,眼里只有一种近乎科学观察般的专注,以及……一丝扭曲的满足。
下一秒,他用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轻柔地、如同装饰品一般别在了梁宴声被血染透的鬓角上。
这个动作充满了病态的仪式感和侮辱性,令梁宴声近乎崩溃:“你杀了我!杀了我!……”
“我,不就是你吗。”
伽陵轻笑,顶着一张似镜像的脸,却在这面镜像中一遍遍地“呼唤”他。
梁宴声的瞳孔聚焦、缩成一个孔眼、最终溃散。
“港城重案组二队梁宴声队长,经调查确认,于xx年x月x日T国曼城牺牲。”
宴声!
不要离开我——!
“y……!”
林蒲桃从噩梦中弹坐而起,那个几乎冲口而出的名字,被深入骨髓的卧底本能死死扼杀在喉咙深处。
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她大口喘息,试图驱散梦魇残留的窒息感。
下一秒,一个身影,一个与梦中逝去爱人高度重合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她的床前。
昏暗的烛火在他身后跳跃,将他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那张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鬼魅复生的脸上,带着一种温柔的关切:
“做噩梦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仿若梁宴声的温和。
梦魇的碎片尚未完全消散,眼前这张脸与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存在重叠。
林蒲桃怔怔地望着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地狱的延续,还是绝望中诞生的幻境?
“怎么不说话?”
男人伸出手,轻柔地抚上她汗湿的脸颊,好似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不对!
那冰凉的触感如黏腻的蛇信子,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林蒲桃所有的恍惚。
“——表叔。”
女孩的眼神不再有一丝眷恋,一双黑眸清凌凌的,甚至带几分应激的警惕。
迦陵的动作猝然停下。
他仔细端详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几秒钟死寂般的凝视后,眼中那点虚假的“温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搅扰了兴致的索然无味。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眉。
迦陵的声音恢复了冷漠,却掺入一丝漫不经心的探究:“你做梦的时候,一直在喊一个名字。仔细一听,好像是‘yan……’?”
男人黑曜石般的眸子倒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轻松的语气似乎只是单纯地就事论事。
“……”
林蒲桃的心脏几乎停跳。
在迦陵身边周旋的日子,不说完全掌握他的喜好,也足以让她摸清他反复无常的脾性。
她假装不知情:“表叔,我睡觉从不说梦话的习惯,您是不是……听错了?或许是风声?”
迦陵没有立刻发作,反而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开,转而将她被噩梦冷汗浸透的湿发拨到耳后。
“乖孩子。”
他直起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看着眼前这只讨巧卖乖的小猎物,迦陵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满足。
他从前只知以血肉豢养猛兽,欣赏其凶性,竟不知看着这样一只看似温顺、实则藏着利爪的兔子,也能带来如此别样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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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饭,迦陵“大发慈悲”地令菲佣给林蒲桃准备干净的沙拉和牛奶。
这样破例的待遇让吉姆忍不住拈酸:“不是吧,老大还真把她当兔子养了。”
阿侬打断他:“今天你有任务。”是老大上次说的,作为林蒲桃的对照组,吉姆必须有两倍工作量才不算吃闲饭。
吉姆忍不住骂了声“**”。
林蒲桃机械般咀嚼着鸡肉肠和菜叶子。
昨天从庄园回来她几乎一夜未眠——梁正彦逃脱的阴影、梦境里宴声的惨死状、以及迦陵那深不可测的意图,在她脑中反复交织。
与此同时,餐厅里巨大的液晶电视正播放着T国早间新闻。
女主播严肃而沉痛的声音让她注意力回笼:
“紧急插播重大新闻!昨日深夜,在芭提雅外海发生一起惨烈爆炸事故!经警方初步调查,确认遇难者为港城富商梁正彦先生!其乘坐的快艇发生剧烈爆炸,梁先生当场身亡,尸骨无存……”
画面切到了码头爆炸后的惨烈景象,浓烟滚滚,废墟遍地。
女主播的声音愈发沉重:“警方根据现场遗留证据及多方调查,已锁定此次连环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正是臭名昭著的国际通缉犯迦陵!警方有充分证据表明,迦陵不仅策划并实施了昨夜码头仓库区的连环爆炸,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及财产损失,更残忍杀害了我国议员马诺先生!其穷凶极恶,令人发指!现发布全球红色通缉令,全力追捕此獠……”
新闻画面配合地出现了迦陵那张阴鸷冷酷的通缉令照片,以及议员马诺的遗照。
林蒲桃手中的牛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乳白色的液体溅了一地。
议员马诺是梁正彦在绝望之下亲手杀的,是梁正彦为了活命交出的“投名状”!
“怎么吃个饭还这么不小心。”不知何时,迦陵换了身灰色家居服,电视上狠戾的气质被冲淡几分,菲佣立马过来收拾打翻的牛奶。
迦陵优雅地在餐厅主位入坐,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切割着一块几乎全生的牛排,对电视里声嘶力竭的控诉和通缉令置若罔闻,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明明是热带衍生的气候,林蒲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码头仓库的第一次爆炸,是迦陵为了逼出梁正彦;第二次爆炸,是为了震慑;后面小金库的威胁则是心理战术!
从头到尾,迦陵的目标就是梁正彦!他放梁正彦走,根本不是相信什么合作,而是……他早就知道梁正彦逃不掉!或者说,他安排了更致命的杀招!
梁正彦的快艇爆炸……是谁干的?
迦陵?还是……
只是通缉令上的照片,让迦陵的真面目公之于众,不出时日,港城警署肯定知道了迦陵和梁宴声的关系。
维猜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吉姆则是一脸“果然如此”的愤恨。
迦陵抬眼,目光捕捉到林蒲桃惨白的脸和眼中的震惊、困惑、甚至是一丝……愤怒?
他微微挑眉,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
“怎么?”迦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替你那便宜老爹伤心了?还是……”他顿了顿,深渊般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恨不得我也同归于尽?”
林蒲桃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该如何反应?为梁正彦哀悼?那不符合“梁沅沅”仇恨父亲的人设!为迦陵“鸣冤”?那更是荒谬绝伦,自寻死路!
她知道迦陵罪大恶极,手上沾满鲜血,他死有余辜。但是……议员不是他杀的!梁正彦在海上被炸死也未必是他直接下的手!
良久,她陈述:“我没有这么想,既然我是表叔这条船上的人,这条命就是您的。”林蒲桃低头,纤细的指尖颤抖地攥紧裙角,“而且,我觉得我父亲不是您杀的。”
“哦?”迦陵故意曲解,“你这是怀疑我为你报仇的决心?表侄女。”
林蒲桃摇摇头:“如果您要杀他,就不会放他走了。”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迦陵恶劣地勾唇:“我最喜欢给人希望,再碾碎他的希望——那种绝望的哭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绝伦的音乐。”
“那让警方拍到您的照片呢?也是您的计划?您或许不在乎世人的污名,但就能允许有人随意给您泼脏水吗?”
“梁沅沅!”阿侬厉声打断。
迦陵听着她强自镇定的说词,嘴角又浮现那抹极其冷酷、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
他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里仍在喋喋不休的控诉声。餐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刀叉偶尔划过骨瓷盘子的刺耳声响。
林蒲桃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
随意揣测他的想法,是迦陵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但没想到,后者并没有恼,甚至鼓励她:“怎么不说了?”
“抱歉。”她还是认错。
真没意思。
迦陵何其自信,居然在屡次恐吓梁沅沅这件事上产生了一点点跟后悔相关的情绪。
瞧,这兔子一看见他就缩。
阴湿男鬼迦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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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