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的男人不仅没有半点良心,一踮脚,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将那罐油膏放在了房梁上,他坏心眼地笑,“可别想偷用。”
元楹楣冷笑,不发一言,也不洗衣裳了,本来想尝试的卤牛肉她再也不提,坐在那儿面带诡异微笑,盘算着以后要怎么争这一口气。
白佑霖收拾完,面巾往脖颈上一裹,盖住肩颈,头发乱糟糟从头巾缝里张牙舞爪挤出来。
元楹楣淡淡扫他一眼,“丑没边儿了!”
白佑霖纯当她是泄愤,不予理睬,临了门前想一番,什图应当在这几日会到驼铃坡,具体哪日他不清楚,这个女奴的用途嘛,他也不想将她送给什图了。
什图虽然是个马匪,但在当地有些名声,跟官兵素有往来,有钱有势,倘若她是个达鲁奴隶,把她送给什图,她多半会感恩戴德,但那小女奴心思并不在此处,只好作罢。
至于怎么安排她,他还没个着落,本着钱都花了就得享受的原则,还是得使唤使唤。他折返进屋里,见她已经躺在了炕上,缩成一团,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他都还没睡,她倒是敢!
猛地一拍桌子,“陈七!给我起来!”
元楹楣听见恶鬼在咆哮,尽管不愿,她还是昂起个脑袋,脸像苦瓜一样皱皱巴巴,只是脸颊几分气怒的红,仿佛在质问他要干嘛。
“跟我去买牛肉!不是你说的要卤牛肉嘛!”白佑霖骂骂咧咧,“大白天就睡,我还没得睡!一张铺被你睡得像鸡窝一样,我晚上怎么睡?”
元楹楣瞥眼周遭,她只占了那么一点点,一个角落而已,这也要被骂,这人真是没事找事,不过她大概能想通,多半是她不够乖顺,惹着他了!所以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
再放肆的奴隶也不能像常人那般生活,有了怨也得憋着,她收起愤懑,只能盼着回到虞国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白佑霖又领她来到了集市,因着她的穿着引人注目,一路上尽吸引目光了。
她有些不适,白佑霖却并未察觉,或者不以为然,还考校她,“卤牛肉你到底学会了没?”
元楹楣不喜欢被人呼来喝去地使唤,但她喜欢学习新鲜事物的过程,昨日牛肉味道极好,大大激发了她的兴趣,这会儿又将对胡八的不满撇于脑后。
“当然,五片香叶,三颗八角,有一把像是稻米一样的东西叫什么?你不告诉我名字,我便认不得,但我记得味道!”
白佑霖嗤笑,“茴香。”
“我只瞧你抓了一把,实际应该放多少呢?”
白佑霖拧眉,“就一把啊!”
“一把是多少?”
她太较真了,白佑霖根本回答不上来这问题,他想挠头,“一把就是一把,经验丰富的老厨子手一摸就知道了啊!莫非这点小事还要称量?”
“你都说了那是经验丰富的老厨子,我不是啊,所以我需要称量。”
两人争了一路,各执一词,给白佑气得,“一百八十粒茴香籽!你慢慢数去。”
元楹楣忍了。
白佑霖大放厥词后,眉毛得意得高高挑起,没有立马带她去菜市,而是去了最热闹的茶水摊子,好巧不巧,正是昨日买下她的那个地方。
元楹楣心头一紧,瞳孔震颤,他不会要把她退给苏勒婆吧!
白佑霖直直朝奴隶窝的方向走去,她开始后悔早上的蹬鼻子上脸的事情,早知道规规矩矩把他衣裳洗了,也不能跟他顶嘴,越是想,内心越是惶惶,她不自觉想去拽他头巾一角。
达鲁人的头巾很宽大,包裹头面遮挡胸膛后还能遮住半截胸膛,只留一截腰身在外,防风沙防烈日的同时还凉快,她拽住一角,让白佑霖有种要被剥去衣裳感觉,慌张瞥她,“干嘛?”
元楹楣开始服软,朝他笑了笑,“爷,我忽然想起你衣裳还没洗。”
“不洗也无妨,哪来那么多水给你洗!”
“爷来这集市多少达鲁话听不明白吧?”
白佑霖疑惑地看着她,想了一瞬,“我要听那么明白作啥?听个七七八八就够了,骂人的话也没必要听。”
“那……”元楹楣一时想不出自己还能用什么技能能作为筹码,咬了半天舌头,“那你要卖了我?”
白佑霖银眸一闪,顿了半晌,呵呵笑了两声,“嗯!你太放肆了!”
元楹楣整个身子僵住,脑子里搅成浆糊。
人却已经站在奴隶窝跟前,苏勒婆不禁瞪大了眼,上下打量着元楹楣,半晌,她大笑着迎上来,“老爷啊,你看你看吧,我们这儿的奴隶可美了,打扮一下干干净净的,是否合你心意?”
白佑霖听个七七八八,心里却是早憋了一股劲儿,用虞国话开口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你这卖的什么奴隶,没大没小,犯上作乱,除了会吃,干啥啥不会!”
他的语速极快,苏勒婆听不懂,露出尴尬笑容,自顾自说着她这儿奴隶多好多好,白佑霖继续讲,“还能卖我十五纹银,买个衣裳又花我那么多,真是亏大了!赔我钱!”
元楹楣越听面色越紧绷,也越来越冷了,他们各说各,却共同探讨着自己的价值,感觉挺奇妙。
她不是第一次求人,从小活在深宫内院,要在父皇三十来个儿女中活下来,本就不容易。父皇晚年性情大变,直至她嫁人,虽然新添子嗣,但兄弟姐妹只剩十余人了,她是少数能说上话的人。
但今日求人却实在没有底气,因为的确无甚价值。
她不知故国是否还有忠于她的人,不知是否有心系朝廷的老臣,不知太子是否活着,是否能东山再起。同时,她还很清楚,曲弥欣再也不会是她夫君,她踏上故土的那刻起,就是要被赶尽杀绝的前朝余孽。
不明局势,无人追随,公主的身份就是空谈,百害无一利。
她何时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了?
大热天的,这些零零星星的思绪却让她浑身发寒,不禁揉搓了下自己的胳膊,全是鸡皮疙瘩。
已经到了不能要脸的地步。
她忽然伸手,握住了白佑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的牵住,抬眼时,眸里水光盈盈,凭添几分楚楚可怜。
直到白佑霖停止与苏勒婆的争吵,垂下眼帘时,她指节在慌乱之中不禁攥紧,仓促挤出笑意,“胡爷,别卖我,给我一次伺候爷的机会?”
伺候?
白佑霖看着那双眼,笑意凝住,一时怔愣。
伺候可以是这个意思,也可以是那个意思……但她此刻的表情,那双眼小心翼翼传达出几分欲说还休的情绪,是并不单纯的媚态。
白佑霖唇瓣不自觉紧抿,这么热的天,她的手冷凉极了,元楹楣轻轻握着他宽厚的手掌,全是老茧,拇指在他指节上轻轻地摩挲,那般微弱,痒痒的,让他手指止不住一颤,越发感受到几分紧绷之感。
他没打算卖她,却是故意到这苏勒婆面前晃悠,说些吓唬她的话,让她有个奴隶的自觉,以后对他恭恭敬敬的,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哪里能想到她当了真,给吓坏了,这样求他,弄得他不好受起来。
是他过分了些……
但他不可能承认,嘿嘿一笑,眸子里藏不住的恶劣,“呵!现在知道求我了?早干嘛去了!”
元楹楣别过头,垂眸之间将那份不甘掩藏,“是……求爷别将我卖了,毕竟都花了那么多钱……”
声音恹恹的,很沉。
白佑霖能听出那憋着一股劲的犟,却说着那么低声下气的话,他收了玩闹的心思,一把拍在她瘦弱的肩上,拍得人腿打闪,“喝茶去!”
元楹楣心想他可能暂时不卖了,却仍打不起精神,谁知明天又卖不卖呢?要讨好他多久呢?以及他的条件是什么?
落座茶摊时,白佑霖唤了两碗茶水,转头便对她道,“你还真是笨呐!”
元楹楣回过神来,神情冷冷的,生涩挤出半分笑意,“为何这么说?”
“女奴你都做不好!还想做我的女人,做梦去吧你!”他挑着眉,说这话时眼里桀骜狂肆,那不得了的劲儿,就像天底下女人都巴望着嫁给他一样。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她忍住了,笑,顺着他的话说,“是我痴心妄想了。”
“嗯。好好做你的女奴,别想些有的没的。”
哦哟,那最好,她问道,“那爷还会把我卖了么?”
白佑霖敲了敲桌面,元楹楣明白过来便给他添了茶水,他才道,“看你表现!”
“那爷能带我回……”
话未说完,一道阴影从头顶罩来,元楹楣警惕地闭嘴,转头望去,一个达鲁面孔的青年男子,他自顾自坐下了,坐下的时候,眼睛没离开过元楹楣,是肆意的打量目光。
元楹楣被打量得不适,却没移开目光,反而掀了眼皮回以目光,对峙片刻,倒是让青年先闪避了眼。
白佑霖端起茶杯,凝着她的侧脸,不禁好奇这女奴怎的这般胆大,不管谁盯着她,她从不先躲闪,反倒用更直勾勾的目光凝回去,带着几分瞅她干啥的质问,一股不容侵犯的劲儿。
这模样还说伺候他,他才不信,要是在床上能把他瞪死。
他将才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找女人,一来勤俭持家,二来温良恭俭百依百顺,三来要儿子喜欢,她忽然说要伺候他,她自己又一条都不符合,搞得他慌张不已。
青年在眼神对决中败下阵来,转移话题对白佑霖讲,“哥,有事儿。”
白佑霖瞬间严肃起来,向街边略一张望,指着街头一个卖东西的人道,“陈七,去买些下酒的来!”
元楹楣也有几分好奇此人的意图,但人家不让她听,也只能循序渐进,拿了他给的银子,便循着他指的方向而去,不过也不错,这活儿有油水拿。
白佑霖见她走出茶水铺,才回望向青年,瞧见他双眼都发愣似的盯着陈七,不禁皱了眉头,“陀子,说你的。”
陀子连忙回神,“哥,骆驼在今早上突然集齐,往东边去了。”
白佑霖一听,眸中浮出几分愠怒,“怎那么快,之前你给我的假消息不成?”
陀子道,“哥,那我也不知道啊,之前许是他们放出来的假消息!”
白佑霖忽然间眉目一凝,“也就是说什图今天就要交货?人在哪儿落脚?”
陀子摇头,“他连交货时间都做了手脚,肯定隐藏了行踪,我……那几家客栈都没收到消息……”
白佑霖气息一沉,“废物!”
“哥,别生气,我的人还在找,马上就有消息了,哥只要把那女奴准备好,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忽然被提到那个女奴,白佑霖微怔,眸光变得晦暗,半晌,他抬头望向街对面那穿得耀眼的女奴,又移开了目光。
元楹楣买了些吃食,看起来丰富,她自己藏了点油水,但还是很快就买完了。想着回去打扰他们谈话势必会起反效果,于是坐在街边悄悄读他们唇语,白佑霖围着头巾看不出来,单单那个青年,好似在说什么假消息,没头没尾的,难以连成完整的信息。
没劲儿。
忽然,元楹楣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