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坡是草原边际,沙漠之始,全是各路商贩,奴隶贩卖极其盛行,贩进沙漠的人,几乎很难逃出来。
要在此地平安无事,要么身份尊贵奴隶成群,要么身强力壮,要么手持自由民行商的文牒,她一样都不具备,还穿着舞女服饰,招摇又晃眼。
她时刻谨记不能跟陌生人讲话。
在肩膀被拍了两下后,元楹楣僵着脖颈,没有回头,死死盯着茶摊坐着的胡八,方才他还朝这边瞧,这会儿怎么转过身去了!
来不及多想,元楹楣沉一口气,想一鼓作气冲过去。
哪知站起身的瞬间,肩膀就被人扣住了,她张嘴想喊一声胡八,却只发出啊的一声,口鼻便被堵住了,刚买好的吃食啪啪砸在地上,惊起尘土无数。
她被人胳膊一卷带进了身后的一处土墙院落内,晃晃悠悠站稳身子,周遭笑声忽然停了,一道道刀光般的视线精准落在元楹楣身上。
她稳住心神,扫视一圈,周围皆男人,赤膊短袍头巾遮面,三五人簇拥,有浓烈酒味,横七竖八座次无序,人人佩弯刀,面露凶光,形状散漫,是马匪。
达鲁人占据草原游牧为主,没有边防一说,越是靠近沙漠,贼匪越是猖獗,贵族自组军队与贼匪达成某种合作,是一种常态。
落到这些人手里,无人追,无身份追,便无人理会。
无奈到极限,人真的会忍不住发笑,看他们垂涎欲滴的眼神,与那大肚子和胸毛相得益彰,元楹楣轻轻阖眼,觉着胡八真不错呀,洗干净后人模人样,会做家乡的美食,嘴巴恶劣,却还有几分心软。
她知道此处离胡八不远,大喊一声说不定能被听见,但此刻,左右一臂的距离都是虎视眈眈的男人,几乎围得她喘不过气,若此时发声,下一刻,兴许会被扭断脖颈。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胸毛上挂着几滴酒水,眼里满是笑意,周围人并不动弹,估计此人是头儿。
那身躯太过庞大,视线也**至极,元楹楣忍不住退后两步,与他保持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至少要让自己声音传出去之后,还能有片刻的躲闪的机会,以支撑到胡八的救援。
可胡八方才想把她卖了,都是赌命啊。
她一步步退着,男人步步紧逼,眼神越发兴奋,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享受的怪声后,他用达鲁话道,“哪里找来的?这衣裳被梁国美人这么一穿,别有一番风味!哈哈哈!”
呕。
元楹楣退到一个稍微空旷的角落,左右打量一番,咽了口唾沫,不管胡八救不救她,她打算一嗓子定胜负。
气沉丹田,眸光一凛。
却是在下一刻,听见土墙洞门嗷嗷两声惨叫,面前的马匪顿住脚步,朝洞门望去,只见两个手下人仰马翻躺在地上哎哟叫唤。
噌的一声,男人拔出了腰间匕首,院中其余人也随之抄起手中武器。
元楹楣也循声望去,并未瞧见人,这让她心又跟着突突跳起来,半晌,才见一只脚踏入洞门,是她认得的那双靴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佑霖踏入这个院子,眼珠子微动扫视一番,马匪十来个,那女奴在角落,看她紧紧裹着头纱,表情冷肃又平淡,看不出多慌张,只有黑白分明的瞳孔望向自己,微微颤动。
他还以为她会抱着他大腿哭得稀里哗啦,求他救救她呢!
没意思!
院落内马匪皆是警惕状态,仅有一人拿匕首悠闲剔牙,那他一定是那个贼头,白佑霖投以目光,朝那贼头扬起一根树杈,在空中挥舞两下,划出哗哗风声后,他用虞国话开口,“就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掳我的人?”
元楹楣原本有一丝得救的欣喜,却不曾想到他薅了根树枝作为武器,短小分叉,灌木的枝丫,弯弯曲曲。马匪凶悍且不讲道理,真不知他怎么跟弯刀匕首斗,看得人眉目紧拧,心里咯噔。
刚才她还有盼头,这下好了,两人都得折这里。
胸毛胖子没听懂白佑霖的问话,但明白了他看向身后的视线,猜出意图,他不为所动,还被树枝给逗乐了,将牙齿缝隙中残存的肉给舔出来后,朝白佑霖呸一声,“梁国人也敢踏进我的地盘?打我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白佑霖迟疑了一瞬,老实说,没听太懂,就听到个梁国人,但与土匪交手,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话,他直接回,“你管谁给我的胆子,敢动爷爷的人,今天就踏平你的贼窝!把人放了!”
“我看你是醇酒不喝,就想喝血酒!”马匪道。
这是当地的俚语,元楹楣笃定胡八听不懂,却听他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弄死他。”马匪一声令下,周围人齐齐朝白佑霖涌去。
白佑霖在这群人中个子最高,但马匪体格壮实,大部分偏胖,又有武器在手,元楹楣不禁为他捏把汗,可他又是那么自信,长腿一抬,便将就近两人踹翻在地。
元楹楣震惊,对方可是圆滚滚的魁梧男人,在摔跤角力中极有优势,那腿这么有力道?
他手里的枝丫还挥着,没见什么威慑力,看起来仅用作挑衅。
贼头瞧见这一幕只觉不可置信,眼里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认真,收了剔牙的匕首,没有动手,只是站定了看手下人冲过去。
胡八眼疾手快腾挪躲闪,元楹楣试图从马匪乱七八糟的站位中慢慢挪到院落门口,却是被贼头极具威慑地瞪住,身子僵直一瞬。
贼头朝她笑了,“跑得到哪儿去?这是我的地盘。”
白佑霖抽空瞥一眼,见她站着不动,喝道,“站着干啥,等他请你吃饭啊!”
元楹楣想一口气冲过去,贼头当然容不得这般挑衅,逼近的同时手一抬想要扣住她的肩膀,手距离肩膀毫厘之差,贼头的手腕忽然被人扼住,一阵风滞后地扑来,元楹楣的发丝被吹拂而起,胡八已经站着她面前了。
贼头也不是好欺负的,被扼住手腕的那一瞬,他反手想要扣住白佑霖的手腕,却被其压制,只能反手与他角力,两人几乎在元楹楣头顶动作,虽是片刻,那空气的颤动穿透头纱,直传到头皮,阵阵发麻。
贼头是反手,白佑霖占据上风,丢了手里的小树枝,一把揽住元楹楣的腰,反身迅速跃了两步,仅仅两步,她便被挎着蹿到门口。
元楹楣惊魂甫定的同时,惊讶于他修长的身躯这般灵活,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她想要拥有这样的人才为她效命,想事后好好夸赞感谢一番。
却是忽然察觉他顿住了脚步,她略有疑惑地抬头,见他垂下眼帘睨着她,眸中聚起一点璀璨寒芒,颇有几分嚣张,“快感谢爷!”
身后传来贼匪的发号施令与一阵得令的吼声,元楹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竟有闲心邀谢?
她该说些什么好呢?此刻不是争辩的时候,她闭了下眼,按捺住胸腔憋闷的气息,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先跑吧。”
没得到她的感激涕零,白佑霖并不觉沮丧,爽朗大笑两声后,捞着人飞奔而去。
元楹楣的肋骨扯得生疼,因着是在逃命,她一声没吭,直到逃到一处没人的墙角,她实在忍不住疼痛了,抓着他的胳膊叫唤一声,“放我下来……”
细莺莺的声音传来,白佑霖像是听见了兔子叫,将人放下,元楹楣已是满头薄汗,靠着土墙便滑下去了。
“怎了?”他好心的问。
“无碍,旧伤,歇一下就走。”她倒吸着凉气。
白佑霖定定瞧她苍白的脸,没有催促,躲在她面前等了会儿,神情悠哉。陀子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
从闯进院里到救人出来,总共也没多久,陀子方才喝口茶水一抬头,人就似阵风一样消失,他在街道上张望了会儿,没看见人,这才沿着街巷找,终是在此处发现他,“哥,你怎的一声不吭就跑了?找你都找不见,哪儿去了?”
白佑霖得意道,“打架去了!”
“谁挨打了?”陀子还笑呢,下一刻却听白佑霖道,“马匪!”
陀子霎时脸色一白,不会吧,不会吧……
驼铃坡是个小镇,本地商户都是老面孔,消息也很容易传开,来了马匪,哪一批马匪,他们几乎门清。
今天,就只听说一批马匪来此。
昨夜给白佑霖的消息给差了,他本就提心吊胆,现在听说他把马匪打了,陀子心脏骤停,试探着问,“一个还是一群?”
“一群,一个叫什么打架?”
他答得云淡风轻,陀子咽了咽唾沫,“结什么梁子了?”
“那群马匪抢我的人!”白佑霖眸光一凛,“弄不死他!”
陀子愣了愣,那么嚣张的马匪,他心里有数了,嘴唇扯着动了动,不断在心里默念,没事的,没事的……
趁着陀子犹豫的时间,白佑霖蹲在了元楹楣跟前,“缓过来了?”
他这句话问得算是温柔,没有催促之感,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元楹楣抬起头,苍白的脸颊挤出半分笑意,“谢谢爷……”
“谢谢?”白佑霖面巾下的嘴快翘上天了,“说句谢谢就完了?爷不是白救你的,出了钱出了力,图啥?还不就图你尽心尽力伺候爷!”
元楹楣笑意渐渐僵硬,这人怎么一阵好一阵坏的?
虽心有不满,但她忍了,“是,以后定尽心尽力伺候爷……那爷能带我回虞国?”
“还问!我走哪儿你走哪儿!还有啊,是梁国不是虞国!”
“喔……除非你不逼我穿这样的衣裳。”她冷冷地答,心里有淡淡的喜,听他的语气,至少不会被卖了,他本就是虞国人,早晚得回去。
白佑霖反应过来,这是怨他逼着她穿扎眼的衣裳,才被人掳走的?
细想也有这个因素,他有一点点愧意,嘴上却更加嚣张,“行啊,我说东你不能往西,可不能偷喝我酒,也不能偷我的金子!”
偷金子?
元楹楣一时瞪大了眼,想起了早晨那袋金珠子。
她当时的确有过念头,但她没偷啊,只是看了一眼。
被人冤枉可不好受,她一股子气,刚想解释,就听得土墙的拐角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叫喊声,“去那边堵住!”
元楹楣慌慌张张站起身,正想跑,巷子前方就被堵住了,这泥土坯院墙隔出来的巷子本就逼仄,对方人多,这下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佑霖抱上了手,“没完没了的,烦不烦?”
陀子人已经傻了,站在那儿,凝了对方贼头半晌,而后僵硬地转过头,“哥……哥……”
白佑霖发觉了他木然的脸,双眼眯起,“说!”
“哎呀哥!他是什图!”
白佑霖:“乖乖做我的女奴!”
元楹楣:“除非你给我评论和营养液!”
白佑霖:“为了这玩意儿尊严都不要了?”
元楹楣点头:“那是我活着的意义!”
白佑霖叹息:“给就给!”
元楹楣笑:“还有预收,三个男人的故事你真的不看?”[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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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