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佑霖望着那膨胀到满盆的面团,怒斥,“怎么那么大一团?吃得完嘛!”
元楹楣万分淡定,“不是你要偏硬的面团嘛。”
她拿手戳了戳面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抬眸时,眼含笑意,“不知不觉就如此了,这面团可算合你心意?”
很好!
要说她搞砸了吧,好像又没有,要说没有,他夸不出口,关键是人的态度,只要她不觉着自己搞砸了,满脸坦然地陈述着客观的事实,真就找不到骂她的理由。
“你最好能吃完。”他暗自咬牙。
“应该能吃完。”
白佑霖笑,皮笑肉不笑。
指望不上这个女人,他只能自己动手,又捞起袖子,打出卤水,准备呛一锅面,他将卤好的牛肉丢给元楹楣,“牛肉切片总会?”
“会!”元楹楣胸有成竹。
信她就有鬼了。
白佑霖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盯着她切牛肉,牛肉那个烫啊,她用指甲盖固定牛肉,嘴里呼呼吹气,那刀颤巍巍的,他真怕那一刀劈下去那爪子就没了,血染牛肉。
但那一刀还是稳稳落下,没他预想的那般夸张,却也太厚了!跟块砖石一样厚实,这样牛肉的口感会大打折扣,他心里头美好的一餐就不完美了。
“你别切了。”
终究还是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他用卤汁呛好面条,开始切牛肉,元楹楣就安静站在一旁,看得无比认真,认真到白佑霖以为她在发呆。
无所事事,没有鸟用。
在白佑霖切完一块牛肉后,她那莹白纤细的爪子便伸向了牛肉,如同鬼爪,白佑霖瞪大了眼,一腔怒气蓄势待发。
以前家里穷,但凡吃顿好的,他就在娘亲旁边守着,想偷个嘴,总会挨娘亲一个巴掌,这个动作镌刻进他骨子里。
他不打算提醒这女奴,等着她入口时,啪给她一巴掌,让她明白什么叫规矩!
他放下了刀。
元楹楣将几片切得极薄的牛肉托在掌心,一股带着卤料的肉香扑面而来,她拿近了瞧,薄如蝉翼虽然夸张,但用来形容这巧夺天工的技艺却恰如其分。
技艺与味道相合,她不敢想象待会儿将会尝到何种美味。
一道冷冽的目光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元楹楣感叹完,便将那几片牛肉码进了盘子里,一片叠一片,整整齐齐,摆成了花朵的形状。
白佑霖扬起的手谨慎地落下,手指有些发痒地搓了搓。
元楹楣见他不动作了,几分疑惑,“继续啊,待会儿面坨了。”
白佑霖嘴角抽搐,“还摆盘,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她抬眸,沁水的眼眸里满是真诚,“爷那么好的刀工,不摆盘可惜了。”
白佑霖:“……”
后面他切得很快了,越切越快,越切越薄,每一片都被摆在盘里,中间几片被卷起,像是含苞待放的莲花芯儿。
刚卷好她就端走了,步子轻快得像是在跳舞,转身时,头纱也忘记了捂,轻轻飞扬起来,拂过白佑霖挽起的袖子的小臂青筋。
痒痒的,他轻轻挠了下。
按理说,奴隶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可她已经将碗筷摆得整整齐齐,坐在桌边,娴静乖巧地坐着,甫一进屋,白佑霖就感受到了她期盼的眼神,越发不是滋味,“你,坐一边去吃!”
元楹楣眸光肉眼可见变得黯淡,想了想,她早已饿得没有灵魂,吃进肚里才是最重要的,便不跟他计较,站起身来,想往自己碗里夹几块肉。
“你只能吃三片。”
元楹楣看着那肉,总觉不甘心,请示道,“你切得那么薄,三片才当一片,九片可好?”
白佑霖冷笑,但没有说话。
她自当做默许,往面碗里数着夹了九片,夹到最后一片时,她抬头看白佑霖,白佑霖正好转过身去倒酒。
她多夹了一片,莲花的芯都还散,她咽了咽口水,有种想将摆盘全部弄乱的冲动,想想算了,知足吧。
白佑霖倒完酒转过来时,那盘莲花牛肉没有缺失多少,反倒被摆过盘了,不见半点缺失,宛如一朵崭新的花。
等他坐下时,元楹楣已经开始享受美味了。
已经多久没有吃到一顿正经的饭菜了?
达鲁人通常不吃麦面,主食通常是石煨糗,是一种耐寒的麦种,加上奶酥地盐藜,放在石头上煨的食物,不然就是炙烤的牛羊。从小吃过的味太多,蒸炸煎煮,酸甜苦辣,她真吃不惯这边的口味。
这碗面是中原地带常见的味道,吃得人想家,想哪个家?
皇宫于她虽是囚笼,但好歹让她知晓自己姓名,拥有立足之地,也算一个家。
她或许想的是有曲弥欣的那个家,是她在深夜饿了,他会立马起身为她端来热食的家。
恍惚之间,乍然惊醒,曲弥欣是个不能想起的名字,会心痛。
面碗原本就重,却是因为想起这个名字,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想克制思绪,脑子由不得她,怎么也端不住碗,她连忙蹲下身去,找了个凳子搁碗。
她想吃饱了就不会想这样的事儿,脸伏进碗里,往嘴里大口大口吃着面,还是止不住牙关颤抖,磕得碗边直响。
白佑霖全听见了,牙齿磕碗的声音极其清脆,频率也快,多半是身体不由自主颤抖才能碰撞的声音,还有艰难的吞咽声,压抑的抽噎声,抽泣的鼻息……
“坐桌子上来吃!”他的声音不耐中带着几分妥协。
人嗖一下就站起来了,将碗搁在桌上,那张脸比碗小,一垂头,头发散落下来,像将脸扑进去一般,正常人也不会埋得那么低,估计是因为在哭泣。
是他不让她上桌,不给她牛肉才哭的么……
白佑霖早就吃完了面,就着美酒,慢慢夹着牛肉,时不时看那女奴。
她虽然哭吧,但吃东西的速度一点也没落下,不停往嘴里塞,一口接一口,腮帮子塞满了,每一口都有着落,没有飞溅的汁水,看起来狼吞虎咽,又有几分文雅。
良久,她将碗里的面吃完了,连汤汁也喝得一滴不剩。
做厨子的人很难拒绝这样的食客,他不禁垂眸,银眸中一闪而过的满意,“吃饱了?”
元楹楣的情绪在吃饱后勉强消退,抬眼时,眼睫还垂着未干的泪,“吃饱了!”
要是吃不饱还得了,那一大盆白面,平日里他都能吃个十分饱,她这小小一个,竟是个能吃的。
他又给自己倒一碗酒,享受着片刻小酌,夹牛肉时,白佑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相随,他偏不给她吃,还故意夹得很慢,缓慢入口,砸吧嚼完又饮一口酒,享受地喟叹,“真不错。”
元楹楣这就这么一直看着,虽然没那么饿了,却是无法拒绝那诱惑,她道,“爷的手艺真好。”
“那可不嘛。”
“人也好。”
“那当然了!”他吃得更慢了,还把牛肉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元楹楣盯了一眼牛肉,眼神扫过他面前的酒碗,屋子里满是佳酿的醇香,或许是吃饱了,亦或是被酒给醉了,她神情倦懒,眼神多了几分飘忽,随意地问,“爷叫什么名儿?”
一听到这个问题,白佑霖惊呼,“现在想起了?!”
“我还以为你压根不在乎呢!”他将碗重重搁在桌上,元楹楣被他的声音吼得身躯一震,“这一路上你干啥就干啥,花我那么多钱,没问我一句好的,我是拿你当奴隶买回来的,结果呢,什么都不会!真当我是大善人!三岁小屁孩都比你能干!”
元楹楣还想跟人讨点酒喝,这下彻底打消了念头,甚至懒得辩驳。
她一不说话,白佑霖就急,“买你来干啥?!”
“我洗碗。”她表面上退让一步,“也不是谁生来就是奴隶,要伺候爷也得学着来。且我也并非什么都不会,只是没有卤过牛肉,今天没来得及问爷的名儿,也只是因为在奴隶窝里待久了,好不容易被放出来,难免欢喜过头……”
她越说越委屈,“从明日开始可好?”
明日,呵呵,他才不信,他和这个女奴没有明日,顶多待个几天,心里头正想着怎么收拾她,就听她问,“那爷到底叫什么名字?”
“胡八!”白佑霖脱口而出。
一听就是假的,元楹楣皱了皱眉头,“胡说八道的胡八?”
“对啊!”看着她质疑的眼,他补一句,“什么胡说八道,我就叫这个名儿,你有意见?”
“没。”元楹楣看他态度坚决,没再追问,会显得自己嚣张地骑人头上了。
其实跟着一个有钱有武力的人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至少没那么容易被抓去当奴隶,回到虞国会更容易,她开始认真为自己计划,“胡爷是虞**士?”
白佑霖闻言,心头警铃大作,眉头蹙紧,银眸变得凌冽,“你咋知道我是军士?”
周遭的气场顿时变了,也就是说,他确切无疑是个军士,但看他如此紧张,多半不愿让人知晓,她只好道,“看爷身材奇伟,孔武有力,气势非凡,我就猜测是个军士。”
白佑霖半信半疑,“怎么不猜我是个土匪?”
“看你凛然正气,相貌华美,我觉得不像土匪。”这话倒是真,他看上去一点歪门心思都没有,很是纯粹。
白佑霖眉梢一扬,没有说话。
元楹楣继续问,“胡爷,烈阳金币很难得,若非达鲁贵族,多半会有人暗中查你,若是来路不正,会有人报官的。爷今日用掉两个,若爷真是虞**士,久留此地并不安全。”
白佑霖没想到她会说到烈阳金币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烈阳金币难得的确不假,整个达鲁仅有三千枚,会引人注意也是真。
若是普通人家,得了金币只会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并不会如此警惕,她说的这些,几乎是一种很隐秘的规矩,这女奴懂点门道,并非普通奴隶。
他沉默半晌,悠悠开口,“嗯,你说这个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
元楹楣见他没有否认,心头一喜,略带几分忐忑地说出口,“我想回虞国。”
说完见他脸色不太好,她又找补一句,“既然被爷买下,我以后便是爷的人了……”
“爷能带我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