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他们商量些什么,白佑霖听不懂也听不清了,他实在是痒得头脑发昏,意识混乱,直到陀子将他撑回去。
好在,什图没有抛弃他,带着他一起回到了客栈,被安置在一间小屋里。
什图特地来跟他说话,“胡八兄弟,今日得罪使女我们已然洗清了罪过,下次见到美人自当谨慎。明日我们将会带着骆驼前往风响山,风响山的军械已然备好,胡八兄弟的弓弩也该安排了。”
陀子翻译完,白佑霖心头一松,忍着后背的痛痒,“我的兄弟已在待命,立即着人让他们出发送到风响山。”
“好,很好,胡八兄弟好好休息!”什图说完便离开了黑暗的小屋。
白佑霖痒得很烦躁,撑着炕边时,嘴里止不住呼气,耐着性子对陀子吩咐,“你快些去送消息,不容有失!”
陀子看得心疼,“知道了哥,事情交给我,只是你这身伤……”
“无碍。”他极快速地答。
陀子担忧得不愿离开,“哥,这赤荨鞭上的毒一般来说三两日会见好,不过有些人受不住这毒,三两天就死了。”
白佑霖听得脸绿,“你会不会说话!咒我呢!”
“都怪那女奴!”陀子又急又怨的。
白佑霖闻言,极轻地笑了两声,“你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嗯?”
“什图表面上招揽人手,心里定不会对梁国人交心,说好的承诺都是唬人的,说不准拿到我的弩就会杀我灭口,我如何跟他们进沙漠?”
白佑霖说着,眸中掠过几分狡黠的光,“瞧他们那么信奉使女,我若将那个使女带在身边,她是不是能保我一路安然无恙?”
“对啊!只要那使女同你一道,那不就是你的护身符吗?她甚至还能操控什图,到时候这群人都为你所用,哥真聪明!”
白佑霖愉悦笑了两声。
陀子将白佑的背擦一遍后,准备去执行他给的任务,临了门前,正遇上换了件衣裳的使女,头纱将脸挡了七七八八,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陀子想起他那聪明大哥的计划,对这害他们遭此一劫的使女没了抵触,笑着跟她打招呼,“宝月珠使女。”
元楹楣表情平静,递出一方瓶子,“拿去。”
“什么?”陀子挠头。
“雪籽麦糖,对赤荨草的毒液有奇效。”
“这可好!使女真是人美心善,慈悲为怀!”陀子惊呼,他伸出手去接那瓶子,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使女大人,要不你去给咱哥上药?他吩咐了我急事儿,我必须马上去办!”
陀子缩回了手,一卷风般落跑,丢下一句话,“劳慰使女了!”
他动作很快,将元楹楣整个人晾在风沙中,她还给他上药?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差点被送给马匪不说,身份也暴露了,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追兵就像头顶悬了柄利剑一般,如斯可怖。
正好,一肚子焦虑的事情非得与他盘算盘算,她猛地掀开了布帘闯进屋里。那男人似是难受坏了,躺在床上仰着脖颈嗔唤,她一进屋,声音便停息,只留得两声短促的闷哼。
白佑霖见她气势汹汹,朝她轻笑,“宝月珠使女你了不起!”
元楹楣将瓶子往炕上重重一搁,直言道,“你将我买下,我也替你混进什图的队伍,我们两清。”
白佑霖没有直面回答她的话,撑起身子望着那瓶子片刻,朝瓶子伸手,“这什么?”
元楹楣一把夺回了那瓶子,“解药!”
“赤荨鞭的毒蛮霸道,尤其是在夏日,若是放着不管,你的伤口会化脓溃烂,到时候别说你的目的,你活不了几天。”她有些夸大其词。
白佑霖没抬头,痛与痒的持续,让他少了乐观,多了几分暴躁,他不回话,空气便凝滞了。
元楹楣把玩着小方瓶,“你立即安排人,将我护送至梁国,我就给你这解药。”
白佑霖闻言,沉了沉气息,不让自己在她面前滚得太难看,扯唇笑了,“不是说我走哪儿你去哪儿吗?”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出卖我!我不只要人,我还要钱,把你那袋金珠子分我一半,不然我立刻跟什图讲你不能进沙漠!”
“哦哟哟!了不起,使女派头真大!”白佑霖丧了气,这话说得有些嘟囔。
难以沟通!枉费她送药的心思。
“我安排不了人。”白佑霖抬眸,银眸里可算有了认真的意思,“我就陀子一人可用,他替我传话去了。”
元楹楣听完,只觉一股窝囊火直蹿脑门,“你无人可用?那你从头到尾一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模样算什么!”
“你不给我安排人,我立马去揭穿你!”
她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粗粝的大掌箍死了,讶异回头,他趴在炕上,也不知手怎么能伸到门口的!
倒是修长的胳膊线条那般漂亮,涂抹油膏后散发着光泽,元楹楣被夺走了片刻思绪,震惊甚至大于愤怒。
“得了,你揭穿我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好好说说话,我可以跟你安排人,但不是现在。”
白佑霖的声音有些沙哑,情绪里似是多了些许乞求。
缓和的态度总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只有掌握更多,才能为自己傍身,在达鲁也好,回虞国后也好。
她甩开了白佑霖的手,蹲到了炕边,“你说,一五一十地说,骗我就是欺瞒使女,我还可以继续收拾你!”
白佑霖无奈地笑,“使女了不起,使女真牛!”
元楹楣瞪他一眼,他有所收敛,缓缓开口,“我是梁**士。”
“哦,你叫什么名儿?什么品阶?所属何部?隶属谁的麾下?”她坐到窗边,抱臂环胸,冷漠地问。
白佑霖稍愣了下,这几个问题虽然不奇怪,却不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问出口的,军营,品阶,职权范围,简直就像盘查军籍,目的太直接,太切中要害了。
一个梁国人能成使女本就是个巨大的秘密,达鲁王族也不傻,他才不信她是纯靠美貌当上的使女,现下更是让白佑霖提高了警惕,胡诌道,“白铁牛,五品校尉,手下领五百轻骑,属宁西候白佑霖麾下。”
元楹楣原本只是简单盘问,却没想到听见一个令人振奋的名字,白佑霖。
在骜丹的叙述里,虞国覆灭是因为三个草莽,纪南风,萧臻简,白佑霖。
叙述很简单,连骜丹可能也不知内情。她自己设想了千百倍他们是怎么成功的,纪南风负责威望,萧臻简是个文人,白佑霖传闻是个武夫,骜丹说,就是他领兵冲进万春园,屠了宴会中的皇室众人,不论妇孺,通通杀尽!
正是因为屠得干净,连一点残存的反扑之力都没有,让萧臻简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
一个名字而已,血液止不住燃烧起来,而四肢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凉。
白佑霖半晌没等到她说话,挑着眉毛瞄她,难道是品阶太高吓到她了?又或是领兵太少她都不想说话?
“想什么呢!”白佑霖痒得嘶一声。
元楹楣回过神来,想继续问下去,哪知嘴不听使唤,开口变成了别的话,“白佑霖……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佑霖被这个问题问到了,心里生出忐忑,她好像对白佑霖很好奇,以至于,她呼吸在微微发颤,他有些困惑地试探,“你问他干啥啊?”
元楹楣并不想在这个时候问,她没想跟此人交心,问出口时,却又言不由衷,还红了眼眶,“我听闻……就是他灭了虞国……若不是虞国被灭,我不至于流落此地,不至于回不了家……又怎会受人圈禁,成了使女……”
她方才的理直气壮没了,这话说得颤抖,大口抽气也说不顺畅,说着说着,眼泪滚下来。
白佑霖眼瞧着那眼泪滚落,跟两个大珠子似的砸到衣裙上,晕湿了好大一圈,心口忽如其来一阵钝痛,眸光震颤。
果然呐,她就是那年举事时,流落在达鲁的虞国人。
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姑娘一定有很多。
只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了,他当年杀人时,当年他杀人时,当年他杀了那么多人时……
白佑霖趴在炕上,将脸转过去了,兴许是痛能止痒,此刻的痒悄无声息褪去。
二人皆缄口不言,屋里有种诡异的静谧,只有光束中的灰尘在起舞。
元楹楣盯着那灰尘看久了,回神时已不觉愤怒或悲伤,单单有些迷惘。
旁边的人安安静静地趴着,不嗔唤,只有深重而绵长的呼吸,她垂眸看去,他背上布满鞭痕,猩红狰狞,还在渗血,掌心一握,元楹楣才想起自己是来送药的。
“白铁牛。”她唤他。
冷不丁一声,白佑霖吓出激灵,闷闷地应,“干啥?”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不是嘴挺欠么?”元楹楣忽然就想跟人吵架的,此刻,她的语气有些挑衅。
白佑霖却是那霜打的茄子,“你都哭了我欠什么欠!”
“你叫白铁牛?和白佑霖什么关系?”她又问。
白佑霖登时紧张起来,后背浮起刺痒的感觉,“白家坡大多人都姓白……”
说完又觉心虚,他猛地撑起身子,张牙舞爪的卷发更乱了,像个邋遢的鸡窝,“你怎么跟审犯人一样?我们将军是为了那些饭都吃不起的百姓才举事的!”
这话听着就窝火,元楹楣忍不住讥诮,“喔~但愿见到我们这些沦为奴隶的人,你们将军也能说出这种话!”
“我……”
元楹楣呛完一句忽的就好受些了,理智渐渐回笼,此人若与白佑霖沾亲带故,一同举事,那她带着攻击性的言语会暴露她的身份。
白佑霖能屠完所有皇室之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她这个漏网之鱼,得活着回去,才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只是不知……太子是否还活着?
她自顾无暇,找太子的事也只能先搁置。
她看向狗一样趴在炕上的男人,浅浅勾起笑意,眼神却是冷凉,“所以呢,白佑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这次没有得到回应,而是得到一句反问。
“那你又是什么人?”
[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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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