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佑霖问完,凝眸望着她的侧脸,只见她缓缓转过脸来,“我的问题没问完,你着什么急?”
“事情总该一件件做完,有条不紊才是道理。”
“你若不能与我坦诚,我又怎会信任你?”
白佑霖:“……”
很好!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噎人。
他说不过她,只能吃个哑巴亏,心里头的焦躁让后背的鞭痕更痒了,他嘶嘶地朝元楹楣龇牙,“我问的是你,你问的是白佑霖,他与我们之间的事情有干系吗?”
“当然有。”她也不说为什么,吐出三个字便不再说话了。
痒得白佑霖心里崩溃,他只好道,“白佑霖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刚愎自用,虐杀成性,目不识丁,大老粗一个!”
他其实不会用成语,这些话都是别人对他的评价,他记了好久,今日竟然用来描述自己,感觉很怪异,他略微想发笑,补了一句,“还小心眼,贼记仇!”
听完这个描述,元楹楣蓦地松一口气,这样的评价光是听听就令人振奋。
她不相信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能领导好军队,退一万步讲,哪怕打了胜仗,杀心与功劳总会自食恶果,分崩离析的那一日,自然会有人趁乱而起,到那时,掌军与掌财就是最直接的复国路径。
她想得入神,忽然听见白铁牛的声音,“你笑什么?”
他挫着胳膊与背,视线一瞬不瞬锁定在她脸上,方才眼泪掉的厉害,这会儿星星点点的泪珠还垂在睫毛上,嘴角竟是微微扬起,眸光也变得明亮,仿若方才她一点也没哭过。
元楹楣回神,意识到自己今日外放的情绪实在太多,原本还想问更多,问他们如何举事叛乱,如何杀进梁京,问那梁帝是什么人。
想想罢了,日久方长,总会搞清楚,“白佑霖害我家国破碎,漂泊流离,我就喜欢听人骂他。”
白佑霖心头一哽,喉咙干涩起来,品着她言语里真切的情绪,他轻轻笑了两声,“对!他该骂!不止你骂,他手底下的人没一个不骂的!”
他笑得傻呵呵的,转过头,笑容却在顷刻间凝住,银眸里的情绪翻涌得厉害,便不再转过头去,闷声问,“该说你了吧……你说清楚,我好送你回家。”
白佑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情绪也是。
回家……
这二字竟显得温柔了些。
她道:“我原本同丈夫在帛蓝城贩卖军械皮具,做些掮客生意,后来人脉广了,什么生意都做,也帮达鲁贵族弄些高档货,日子原本越过越好,虞国却内乱,达鲁趁机夺了边境五城,我们这些人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落到达鲁人手中,忍受万般欺辱。”
她说得平静,该伤心的事早就伤心过了,更何况这些都是假的。
“但你看起来不像凉州人,更像是水乡的姑娘。”
也不知为何,从回家二字开始,这男人说话好似变得温柔,她少了许多抵触,“本是青州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男人呢?”
“死了。”
“孩子呢?”
“没孩子。”
“你多大?”
“二十有二。”
白佑霖暗自叹了一口气,“白佑霖……也挺不是人的。”
元楹楣回眸望着他,他的眼神不躲不闪,似是认认真真地在骂白佑霖,同她感同身受了。
她好笑道,“你对白佑霖那么不满意,索性取而代之?”
言毕,空气好似凝结了片刻。
“你说话文绉绉的,听不懂!”白佑霖扯开了话题。
元楹楣不再试探,思索后,回到虞国才是安全的,“你真能送我回家?”
白佑霖答得很干脆,“我想法子安排。”
有戏!
元楹楣正经提出了要求,“要快,最好立马就能安排,不然骜丹会来抓我!”
白佑霖听明白了,她是骜丹的使女,被强迫的,也是逃离的人,剩下的他没再多问,怕揭人伤疤,应道,“嗯。”
至于利用她随什图进沙漠的事,作罢。
元楹楣这时候才想起她是来送药的,将小方瓶递给他,“拿去,敷上个三日便见效。”
白佑霖接过,想给自己上药,又觉着这小方瓶跟他指头一样大小,“你这也不够三日啊!”
“你省着点不就……”
正说着,就见他往那掌心一倒,手背过去往背上一糊,就这用法一次都不够不了!
她摇头叹息,夺过了瓶子,按了按他的肩膀,人滋溜就趴炕上了,无比顺滑。
倒也不怪他埋怨,他肩背宽阔,腰身修长,又挨了三十鞭,背上密密麻麻的鞭痕交错,几乎找不见一块好皮,一瓶的确有些吃力。
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只能用手指给他上药,沾了那冰凉的药一点一点擦在鞭痕上,手法极轻。
这药当真有奇效,冰冰凉敷上去,火辣辣的痛与痒在顷刻之间就消退了不少,连同他心底的燥意逐渐消散,那指尖触到伤口的痛几乎被化解得干净。
好凉,好舒服,好想睡觉……
他乖顺地趴着,一声不吭,手耷拉在炕边,被她柔软的裙边一遍遍擦过,才发觉她换了身衣裳,米白的薄纱,质地柔软丝滑,将身子罩得严实。在达鲁,浅色布料更贵,透风防沙,能阻挡烈阳。
细想之前,自己还逼她穿那金光亮闪的舞女服饰,衣不蔽体,也不准她用油膏,被烈阳晒上那么一会儿真得蜕皮,真是造孽啊!
不过,那亮闪闪的衣裙她穿着还挺好看……
脑子里蓦地浮现她偷酒喝的样子,修长细嫩的脖颈,呼吸起伏的胸膛,微微发力的腰腹……
呵,白佑霖,好恶毒的一个人!
他猛地收了心思,“待会儿我们去取那袋金珠子,分一半给你,我让人将你送到……萝阳,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
元楹楣纳了闷,这人什么时候变那么好了,不过她没说,只道,“萝阳?那也不错,只是不知……我是否有还有户籍?若在打仗,没有路引,我很难回到青州。”
“行,给你办。”
“那匹马可以送我吗?”元楹楣忽然问。
来了来了,那倒反天罡的感觉,白佑霖硬是听笑了,“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毕竟我们有交情,这药可是我求神使给的,一般人可拿不到这么好的药。”
她目光灼灼盯着白佑霖的双眼,竟有种势在必得的感觉,白佑霖生出了错觉,好像不给她,他就成了小气吝啬的不知回报的男人。
他咬牙,“不可能!我的马比我的女人还重要!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元楹楣嗤一声,“哟,做你的女人真可怜。”
这声音矫揉造作又阴阳怪气,白佑霖颇为不服,“又没让你做我的女人!你管得我!”
白佑霖气得瞪她一眼,不再理会,依旧维持着姿势等她上药,只是这会儿,她下手越发重了。
这张背实在宽阔,鞭痕又多,元楹楣的确越来越没有耐心,手法愈加粗暴,若真慢慢涂抹,不知到猴年马月了,唏哩呼噜往他背上一糊,总算糊了个大半。
却是在临近臀部起伏的地方,发现了一截红肉,与早晨抹的棕黑油膏紧紧挨着,早晨她并未发现有这道痕迹,也不似鞭痕,红彤彤的不似正常肤色,沿着裤腰一圈呈月牙形状,指头那么宽。
看不懂……
她皱着眉头,很是好奇,自然而然伸出手指戳了戳。
这一戳,差点没把房顶掀翻!
白佑霖猛地从蹿起,一个闪身便挪到里头,像兽一样趴跪在炕上,还拿一只手紧紧捂着屁股,朝元楹楣面目凶恶地叫唤,“你干嘛摸我屁股?”
元楹楣迷惑地眨眨眼,而后彻底傻了眼,那是什么伤痕?他反应怎么如此巨大?
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他竟说她摸他屁股!
这是何等污蔑!她即刻反驳,“啊?谁摸你屁股了?”
羞愤过后,又意识到他目露凶光,声音又沉又暴怒,她不免被震得耳朵嗡嗡地响。
吓到她了!心里生出委屈,“我好心帮你上药,你这人怎么这样?”
白佑霖真是气急败坏,他的屁股,除了他娘他姐摸过,还是小时候的事儿,连媳妇儿都不让随便摸。
太敏感太痒了,他受不了,所以一蹦三丈高。
二人对峙片刻,他炸毛一样盯着元楹楣,难以从那阵酥麻与痒意中回过神,但盯着盯着,发现她扁着个嘴,一副气愤又无从发泄的模样,怪委屈的,他语无伦次地道,“那你戳什么戳?”
他还在朝她凶!
元楹楣瞧他乱七八糟的卷发,像狮子的鬃毛,仿若想扑过来将她大卸八块一般!
她当是自己犯了天条,才要被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真是好笑。
她就笑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摸不得!”
“不摸我怎么给你上药?”她居然柔和了语气,不为别的,她就是好奇死了,那不似鞭伤的月牙红痕到底是什么!
“你屁股那儿有伤。”她自说自话坐到了炕上,侧着身子轻拍两下,“来,就快完了。”
白佑霖自己摸一把,老实说,他整个背都麻了,摸哪儿都是差不多的疼痛,“好像鞭子没抽到这儿……”
“有!”她说得斩钉截铁,“还要不要我给你上药?不要我就走了。”
白佑霖犹犹豫豫最终妥协了,后腰那一圈的确痒痒的。
待他趴好,元楹楣凑近了看,仔仔细细地看,眼睛一眨不眨,神情凝重。
对白佑霖来说,那视线似冒火星子一样,要将他盯穿在床上,他不禁夹紧臀部,甚至冒出了汗,“怎了?那么严重?”
元楹楣光看没看出什么,又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白佑霖看她手伸过来了,如临大敌,她指头在咫尺之间时,他越夹越紧,身子猛地一缩,紧张到呼吸随着身子微颤。
这伤痕奇怪,她好像马上就要发现这截红痕的秘密了,他却抖得厉害,元楹楣朝人一瞪,沉声道,“别动!我只是帮你上药。”
白佑霖莫名其妙不敢动,只是全身梆硬。
直到她指尖触到后腰,他憋气憋坏了,浑身止不住一哆嗦,不禁伸出手掌住了炕边,死死抠住!
元楹楣拿指甲盖在那块泛红的皮肤上刮了刮,竟听得他低低从胸腔发出一声怒吼,似是暴怒的前奏,弄得她也紧张起来,眉头越蹙越紧。
她紧迫地再刮了一下,有些翻皮,红得不成样子,什么伤能那么整齐?烫伤?可皮肤又那么平整,怪得很!
她大概有了猜测,答案呼之欲出,周遭的动静于她便如无物,已然达到某种境界。
于是她丝毫不觉,泥土打的炕边一块块落下来,窸窸窣窣砸到了元楹楣鞋边。
咱公主是个好奇宝宝,不弄清楚誓不罢休[坏笑]
宝子们看了喜欢,跟朋友安利安利哇,跪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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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