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白佑霖轻笑。
他还记着昨日她声声恳求的可怜模样,什么求他带她回家,以后要伺候他,诸如此类的话他全记着,此刻她倒是拽上了,饶是他没读过书也忍不住道,“小人得势!”
元楹楣并不理会那句小人得势,又将双手合十,低头默诵一串经文,脸上始终保持着笑意。
谈话没了下文,白佑霖是越看越急,“诶!我对你那么好,帮帮我呗?”
元楹楣眼皮都不掀一下,嘴角压抑着越勾越高。
白佑霖死死盯着她,脚踝的镣铐却是逐渐开始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声,且频率越发快起来。
良久,他忍不住开口,“陈七妹子,我求你?”
“求人用嘴说?”
“那我现在只有一张嘴了!”他脱口而出,不然呢,他现在还有什么?光溜溜的身子,财物也没有,想着她之前试图勾引自己,一副想跟他回家的样子,嗯……难道……
“那不然我抱你一下?”
元楹楣一个眼刀扫过去,就瞧见他笑得饶有兴味,一双银眸未见半点心虚,真是好厚的脸皮!
“调戏使女,罪加一等。”她淡声道。
“梁国丘八,欺瞒之罪,再加一等。”
皮这一下后果很严重,白佑霖慌忙求饶,“我错了!陈七,我带你回梁国?我知道你不想暴露使女的身份,才流落成奴隶的!我们可是老乡,你帮帮我,我帮帮你,这事情不就解决了?”
元楹楣懒得和他扯,“你要跟着什图进沙漠,所为何事?”
白佑霖犹豫片刻,事关重大,他不可能说的,“赚钱啊!卖货给骜丹!”
“我早知你是军士,还要跟我隐瞒?”
他还是不愿说,哪能随便信个丫头片子,他龇了个牙,“什么军士军士的!老子是土匪!”
两人吊儿郎当的密谋未说完,神使领着骜丹从里屋里出来,一眼就见白佑霖又黏着使女,这可是神殿啊!那可是使女啊!
什图怒火中烧,仿佛罪恶又加一等,怎么偿也偿不完,他怒声喝道,“你个罪奴离使女远点!”
目眦欲裂地转过头,又对神使道,“神使!他如此玷污使女,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神使嫌恶地瞥了眼白佑霖,“自当如此!”
元楹楣叹气,真救不了他。
神使与元楹楣商量神罚后,当庭朗读了处罚,苏勒婆受赤荨鞭二十,白佑霖则是四十鞭,买卖使女加上将使女送人原本是三十鞭子,但因为他在神像面前不受规矩,玷污了使女的威严,又加了十鞭子。
陀子听到时面色惨白,眼泪潺潺,“哥,我跟你一起受吧!你会死的……”
白佑霖并不觉得有什么,还笑呢,“哭啥啊!不就是鞭子么,又不是刀子!”
“赤荨鞭不一样的,那上面浸满了赤荨草的汁液,又辣又痒,伤口会溃烂很久,不少人受过之后就再也没从床上起来,现在又是夏天……”
白佑霖面色渐渐严肃起来,怔了片刻,转过头对爽朗陀子一笑,“我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话虽这么说,心头倒是慌了,他可不想死在这里!不自觉咬紧后牙,低头把玩着铐在手上的锁链,锁链圈上有接口,用暴力是能解开的,可是这样一来,计划便会全盘崩溃。
他无法承受再失关隘的代价,才发了疯一样离开军营,游荡在这黄沙弥漫的地带,现如今又怎好空手而归,不要脸地回去?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其实没有犹豫,只是稍稍考虑了下后果,没什么选择给他,便只能迎上去。
他高昂起了头颅,直面站立在神殿中央的神使与使女,她站在高台上,面容淡漠。她身后玛姆神像金色指甲的光错漏几缕在她发丝上,与她碎金的头纱一番映衬,当真有种掌握生死的肃穆沉静。
白佑霖收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无比认真地问道,“如果我受了神罚,是否可以赎罪?”
他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元楹楣脸上,元楹楣还在想着自己怎么逃呢,他又不老实,左右不跟她讲实话,是个不坦诚的人,难以合作,无法交心。
更何况,他出卖过自己一次,若不是有使女的身份,她此刻已是一个马匪的盘中餐,她信不过他。
元楹楣缓缓垂下眼睫,没有直面他的问题,敷衍道,“玛姆神是否原谅你,要取决于你是否忏悔。动手吧。”
神使一声令下,左右随侍迅速取来鞭子,将苏勒婆押到地上,白佑却僵硬了身子,说不跪就不跪。
一旁的苏勒婆吵吵嚷嚷中已经挨了第一鞭子,嘴里用达鲁话叫喊着,“冤枉啊!我哪知一个梁国人会是使女!”
刑罚带来的惨烈,让周围自觉愧疚的人感受到如沐春风,他们慌忙念诵神谕来替自己洗清罪孽,“玛姆神在上,我承认我的灵魂沾染泥泞。求以风暴洗我,以苦行炼我,直至我心如明镜,映照您的光辉……”
身旁几人一直扣着白佑霖的肩膀将他往下压,他腿稍稍分开,下盘极稳当,无人能撼动他,一时之间,神殿内陷入僵局,神使想要朝左右挥手,又加派了人手去按他下跪,可个个都不如他高大,动起手来显得那么无力。
白佑霖眉目紧拧盯着元楹楣,对方仍旧眯着眼诵念。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些念词句像珠子般颗颗蹦进他耳朵里,他原本不信神,可在人人虔诚赎罪的念诵面前,那颗心难免为之纷扰,一点一点慌乱起来。
不过几息,竟像是过了万年,他焦灼不已。
也没什么好置气的,他把人卖了,人家报复他也正常,只不过他怕挨了这顿打,什图不再信得过他,使女在这群人里能说上话,逢场作戏也好,他需要她的原谅。
想着,他扑通就跪在地上,朝元楹楣行了个大礼,用梁国话道,“使女在上,我忏悔!”
他没立刻得到回应,慌张补了一句,“我愿意用我的金珠子,油膏,美酒,牛肉面,还有我的所有忏悔!请使女饶恕我的罪行!”
元楹楣倏地睁开了眼,白佑霖止不住要偷瞄她,正正好就瞧见了她眼里一抹得意的笑,嘴巴虽然没怎么动,但他直觉那笑跟花儿一样,狡黠,明媚,甚至还有几分顽皮,跟他的傻妹子做坏事得逞后一模一样。
中计了~
让她得逞了!
她唇瓣轻启,对他身旁的信徒道,“他愿意接受神罚,动手便是。”
白佑霖哭笑不得,女人真是蛇蝎心肠,诱使他忏悔,逼迫他道歉,结果还不是要打他,也不知后面会如何。
要是他被打个半死,失去了跟什图进沙漠的机会,那也只能认栽,杀出去了。天衣无缝的计划,终结于一个女奴,他真是把自己给蠢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
鞭子真落到了他身上,起初不过是有点疼,他完全受得住,挨了十来鞭子后,之前的鞭痕忽然开始火辣辣地疼,又有些发痒,当意识到痒意的时候,所有的感官全都知道了,开始一个劲儿地痒,甚至感觉不到痛,痒得人抓心挠肺,万蚁噬心。
撑在地上的手渐渐不受力,跟着滑了下去,他只想在地上打滚。
彼时,苏勒婆已经挨完了打,苏勒婆颤抖着合十,“请玛姆神原谅我。”
元楹楣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温柔慈悲地凝视她,“玛姆神已经原谅了你,望你下次不要再犯,罪痂奴虽有罪,但他们成为奴隶已是偿罪,而你的施暴却是你的罪恶,终究会落在你头上。”
“……是!”苏勒婆呼吸颤抖,“我将行善,善待奴隶。”
说完,元楹楣颔首,苏勒婆感恩戴德朝她磕头后,拖着浑身刺痒身子离开了。
白佑霖已经被痛与痒折磨得直不起身,身躯渗出一粒粒汗珠子,血脉喷张的红渗透了棕黑的油膏,从肌肤里透出来,他只能在地上来回地蹭缓解痒意,嘴里难以抑制地溢出几声呻吟。
元楹楣送走苏勒婆后就在他身边站着没离开,居高临下看着满地打滚的男人,多么健壮的体魄,这点鞭子对他而言应当不算什么。
白佑霖痛痒难耐的间隙瞪着她,看着看着又给自己气笑了,仰视着她傲然的下巴,“开心了没?”
元楹楣朝他抿抿嘴,淡笑不语。
“开心了就办事!”他忍着痒意,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不办你就完了……”后面的话混着闷哼,说得含糊。
啪的又是一鞭子,血迹溅到元楹楣裙边,她本能一躲,问那执鞭子的信徒,“多少鞭子了?”
“二十八!”
说话间,又落下两鞭子,元楹楣数到三十,扬手道,“好了,结束神罚吧。”
闻她轻飘飘的声音,白佑霖松了一口气,身上痒意勉强得到几分安慰。
她一声令下,殿内人等皆投来目光,神使疑惑问道,“宝月珠使女,鞭罚还未完成……”
什图更是着急忙慌,“宝月珠使女,这不好,罪孽若是未曾洗清,我们入了沙漠,谁来护佑我等?”
元楹楣万分礼貌朝他微笑,“什图信徒,我听闻你们此行是为神子行事?”
“正是!我们受神子委托,此行绝不容有失。”
元楹楣颔首,“我方才与他有所交流,得知他此行目的也是为此,既是为神子做事,如何能让他有闪失?”
达鲁人从小为玛姆神约束行为,所思所想难逃桎梏,什图仍觉内心不安。
元楹楣在此时扬了声线,“有什么能比玛姆神的荣光更重要!”
“玛姆神庇佑世人,哪怕他是梁国人,踏上这方土地,便受玛姆神爱护。接纳一个不知所畏的人,是玛姆神有宽阔的心胸!她需要所有踏足达鲁大地的人,都敬仰爱护这片草原,雪山,荒漠!”
“玛姆神问诸位,外敌环伺,我们该如何爱这片土地?”
“成为达鲁的战士,为玛姆神而战!”
元楹楣一副欣慰的表情,“好!很好!那就请诸位养足精神,踏入沙漠,将神子旨意完成得万无一失,捍卫我们达鲁的草原!雪山!荒漠!”
“宝月珠将为诸位祈祷,祈祷沙漠没有暴风沙尘!祈祷天降甘霖于你们所至之处!祈祷敌人迷失于沙漠!祈祷诸位平安归来!”
“让我们为达鲁而战!为玛姆神而战!为神子而战!”
她像是使女一样振臂高呼,神殿内所有信徒感慨不已,甚至有人落下眼泪,跟着她一起高呼。
“为达鲁而战!为玛姆神而战!为神子而战!”
“为达鲁而战!为玛姆神而战!为神子而战!”
呼声一阵一阵的,喊得震天响。
刚挨了鞭子的白佑霖气得不行,叽里呱啦说一大堆听也听不懂,一个使女竟能让他们兴奋成这样,荒诞!
到底在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