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佑霖鬼使神差跟上去了,却被一道房门拦在了外头。陀子看他鬼鬼祟祟的,凑过来悄声问道,“哥,怎的了?”
这声音来得突然,吓了白佑霖一跳,他紧拧眉目,“这骜丹是狗不成?大白天的,放着酒不喝,那么饥渴难耐?”
陀子疑惑地答,“他本就好色,得了美人,哪儿能等到过夜?”
白佑霖抬手想要敲门,陀子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是被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他慌忙按住白佑霖的手,“哥,你干啥啊,那事儿能被人打断么!”
“怎的不能!我跟他谈正事呢,酒还没喝就想着那档子事儿,□□一头!”
陀子觉得他这话说得怪怪的,忙不迭将人往后推,连抱怨带请求,“哥,别呀!你知道我为这个机会联络了多久吗?我天天给恩和送酒,可着劲儿找人散布消息,才让恩和什图信以为真!人家办个事,你这突然打断,他脾气一上来,不让你跟这批货了怎么办?”
白佑霖冷静下来,靠在墙角抱臂沉思。
他不说话,陀子就琢磨,琢磨他是个什么心思,半晌,他灵光一闪,想明白了,“哥难道看上那女奴,处出感情了?”
白佑霖斜他一眼,“昨天才买的,一晚上能处出什么感情?!”
“那你急吼吼地干啥?”
白佑霖跟他耐心解释,“她是个梁国人,不知怎么流落此地,被人抓了做奴隶,满心满眼就想回家。”
陀子不明所以,“那……又如何呢?前几年你们攻下梁京的时候,达鲁王趁机夺了这边境五城,多少虞国人就此落到达鲁人手里成了奴隶,达鲁人一点也不把梁国当人,全当奴隶了……”
说话间,身旁男人周身气势越发冷冽,呼吸变得又沉又重,陀子连忙改了口,“哥,干大事的人,不拘小节,要是没你们没掀了虞国朝廷,我现在也是人家的家奴。”
“家奴虽说比奴隶好听,但是在哪儿都是受人欺辱的狗。”
“哥,只要夺回那五城,梁国就能安稳,能救多少可怜的奴隶。”
白佑霖垂眸,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便不再听得见旁人的声音,这些话他听了八百遍,他平日里也是这么想的,干完这一票就能好,就会有更多人得救……
事实是,干完这一票,还有下一票,杀完这几十个,总会有另外一批人受到波及。
无休无止。
见白佑霖并未采纳,陀子继续劝,“哥,你现在救得了,晚上救得了吗?总有一天什图会对她……”
白佑霖却道,“你傻啊,把那□□灌醉了,将那女奴放走不就行了?我就当我不知道!”
陀子琢磨一瞬,“哦……好像也行……”
“他要是追究,你立马再去买个达鲁女奴。反正他现在很想要我这批弩,女人都是顺带的。”
陀子点头,“行呗,但哥你要给我钱,没钱可买不了漂亮的女奴。”
白佑霖朝他挑眉,为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得意,走到门边自信抬手,痞里痞气地想要开口,却在手接触到门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眼前倏地亮堂起来,元楹楣静静立在门后,满身碎金衬得满堂光影,逆光之下,尘灰缥缈,更是罩了一层光晕在她身上。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白佑霖颇觉奇怪,直勾勾盯着人,只见她嘴角神秘地勾起,眼里是几分淡漠的笑,在看到白佑霖后,那笑变成了得意,或是得逞,美丽又怪异。
“这么快?”他不禁问出了口,敲门的手无所适从地放下。
元楹楣笑得更灿烂了,一种虚浮的笑,暗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坏劲儿,让白佑霖顿时毛骨悚然,满脑子疑惑,讪讪后退,让出一条道来,“你没事儿?”
元楹楣依旧维持着假笑,缓缓垂眸,似是从胸腔里发出两声愉悦的低笑,抬眸的瞬间,她坏笑着开口,“完好无损。”
“让爷失望了?”
她说的虞国话,白佑霖摸不着头脑,只读出俩字儿,挑衅!
她周身气息变得诡异,白佑霖忍不住探究,伸着脖颈往屋里头望,阴影处,对上一双阴鸷的眼,他直觉那目光恶狠狠的,像是要将他啖肉饮血一般。
身体里本能的兽性让他察觉到危险,眉峰紧蹙,眸光骇人。
什图从阴影处走出,死死瞪着白佑霖,走到元楹楣身侧,稍亮堂的地方,他一抬手,“扣起来!”
一声令下,周遭几人立马行动起来。
白佑霖知道这是冲他来的,仍是止不住疑惑,只是转瞬之间,他就被人背扣着双手,镣铐咔哒咔哒锁住了,连同陀子一起。此刻白佑霖才发现,陈七手脚上的镣铐已被卸下。
他懵着,无奈地笑了,“什么玩意儿?”
元楹楣看他懵懂的表情,可开心了,扬唇一笑,而后潇洒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了院子中央,所有人都疑惑地望着她,她朝押着白佑霖的马匪招招手,用达鲁话道,“带到烈阳直射的地方,让他们接受烈阳的洗礼。”
马匪们好像瞬间明白什么,真就将两人押到太阳底下,还迅速扒光了二人的上衣,**上身,任太阳暴晒。
什图也走到太阳底下,自个儿脱了衣裳,盘腿而坐,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这一连串动作又给白佑霖看懵了,却是见陀子学着什图的样子,主动盘腿坐下,还用肩膀拐了拐白佑霖,“哥,快坐下!快!”
未知与诡异让白佑霖傻眼,不知是不是得罪什图了,误了计划可不好。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下,见陀子双手合十,不断给他使眼色,他只好依葫芦画瓢跟着做。
待三人坐下后,其余人也不约而同保持安静,甚至有人跟着坐到了周围,做出同样的动作。
十来个人规规矩矩地坐下,元楹楣走到什图对面,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默念着什么,片刻后用额头贴了掌根三下,又将手合拢于胸前,闭上眼又叽叽咕咕默诵。
白佑霖这下明白了,达鲁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他们信玛姆神,常常举行一些仪式,欢庆也好,洗清罪恶也好,总之以玛姆神的教义为准则,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奴怎么就成为了可以宣读神谕之人了?
他冷眼看着,只见陈七念完睁眼后,快速瞥了她一眼,就这一眼,白佑霖便知晓她是故意的,在谋划些什么,心眼子贼多!
元楹楣来不及理会,双眼平静温和地注视着忏悔的什图,轻声开口,“什图信徒,我非血肉之躯,乃是神念之容器。我的身躯,承载着烈阳的意志,我的血脉,流淌着金帐的威严。玷污我,便是玷污玛姆之瞳、汗王之权。此罪,非你一命可偿,当累及你的血脉,你的牛羊,你的帐篷,直至你在世的最后一缕痕迹,皆被神罚之烈阳燃烧为尘埃,你可知罪?”
什图微微颤抖着开口,“我知罪。”
白佑霖听她念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万分无语,好笑地望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
周遭人也在认真聆听神谕,无人管他,只有陀子黏着嘴皮,小声地对白佑霖道,“哥,你怎么买个奴隶还能买到使女?”
白佑霖才不闭着嘴说话,但也压低了声音,好笑道,“我这运气要是去了赌坊,不得赚发财?”
“也是,这谁能想到呢。”
“使女是个梁国人,这事情合理?”白佑霖不禁问道。
陀子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暗戳戳地激动不已,“不合理啊!怎么可能呢?使女要不是贵族献上的,要不就是达鲁王和神子亲自选的,以后生出的孩子极有可能继承神子之位,他们视外族人为牲畜,怎会选个梁国人做使女呢?古往今来也没有啊!”
两人说着达鲁人听不懂的话语,越说越激动。
其余人都在聆听神谕,自然虔诚,只觉嗡嗡的有些聒噪,但使女没有停止,他们便不会睁开眼。
元楹楣听得懂,难免被干扰,眉头紧蹙,还要继续念神谕,“你若尊敬长者,便是遵循古老的传统。你若战场勇猛,便是奉献于部族的荣光。你若内心洁净,不生妄念与贪欲,便是贴近了玛姆的慈爱之面……”
哪知他们越讨论越大声,“哥,你买奴隶的时候没看看她身上是不是有刺青?”
“刺青一般在哪儿?”
“一般是刺在脊背上,手心也有,红色的烈阳图腾,上面会写名字,是达鲁王戈厉的名字,还是神子骜丹的名字?”
白佑霖回忆一番,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喔!有!但没看清。”
“这你都不看!”
“我总不能把人衣服扒了看吧!”
“哈哈哈,也是,哥你还是比较讲理的人。”
太嚣张了!
元楹楣忍无可忍,转头呵斥,“不想死就闭嘴。”
“哦哟哟!不得了哦!”白佑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元楹楣沉了沉气息,继续端出平静的笑意,“要我告诉他们,你们二位是梁国丘儿八吗?”
那声音,清泠缥缈,悠扬婉转,莫名邪恶的调儿带着致命的威胁,说完话,仍觉有余韵未消。
只是那余韵对白佑霖来说,简直是恶鬼的低语,登时让二人如临大敌,如坠冰窟,如见鬼魅,如陷深渊!
丘儿八就是兵,这么机密的事情,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了口,但凡有个人听懂了,他们俩都得玩儿完!
这下子两人彻底闭嘴,互相瞧一眼后,双手合十,作一副不太虔诚的聆听模样。
元楹楣耳根子清净了,继续念神谕,这鬼扯一样的玩意儿,天天念天天念,念得人心烦,但不得不说,念多了,真有奇效,会让人迷失。
她念完了,对什图道,“什图信徒,玛姆神原谅你了,望你以后不要再犯,对使女保持敬畏。”
“多谢宝月珠使女的宽恕!”什图双手合十往额头上贴了贴,终于睁开了眼。
元楹楣朝他平静微笑,这让什图长长舒了一口气,“宝月珠使女,这两人要如何处置?”
“我会为他们念诵神谕。”
“可他们是梁国人。”
“玛姆神用广博的胸怀爱着世人,她愿意渡化每一个迷途知返的人,若是他们不愿,玛姆神自会引领他们至罪痂地域,接受洗礼。”
元楹楣叽里咕噜说一堆,什图与其余人也不过多插嘴,递给她一条用以惩戒的鞭子,默默退至一旁,不再参与。
元楹楣拿着鞭子走向两人,站到白佑霖跟前,弯下腰,笑意盈盈地问,“你们可知何为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