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佑霖听见什图二字,方才的不正经迅速消失,周身气息变得严肃,元楹楣茫然抬眸,正对上那晦暗不明的眼。
她几乎是在瞬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是得罪了什么有用大人物?不然他瞪她干嘛?
陀子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视,白佑霖迅速移开了眼。
“哥哥哥,我错了……”陀子一时有些无措。
“得,别废话!”白佑霖喝一声,望向巷子前方吊儿郎当走来马匪什图,“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计划不变!”
元楹楣一头雾水,本能朝白佑霖身后躲了躲,脑子里不断思索,一个马匪和梁国的军士能有什么关系?且他一定隐藏了身份。
陀子脸色煞白小跑上前去,端出讨好的笑,用达鲁话道,“什图大哥,误会误会!”
什图压根不认识此人,表情嫌恶,想给他一拳,身后一男子及时走上前来,对什图道,“大哥,他是我的人。”
陀子连忙应和,“对对对!我是恩和哥的人!”
马匪恩和看了眼对面站得很是不羁的白佑霖,拧着眉头问陀子,“他就是你说的人?”
陀子点头,“是,他就是我跟恩和哥说起过的山匪胡八!他初来此地,听说和什图大哥结了梁子,我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还请什图大哥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一回?”
什图挺着个大肚子轻蔑地笑,“不可能!他敢抢我的人,就不要想活着走出驼铃坡!”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白佑霖面前,一把短刀架在了白佑霖脖颈上,吓得陀子连声乞求,“什图大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元楹楣也吓了一跳,对方的人比刚才在院里还要多出许多,路也被堵死了。她不自觉躲在胡八的身后,心里七上八下,她拿不准,那马匪是要抢人,还是只为出一口气?
若是前者,把她交出去便能了事,若是后者,那得要胡八把命交代在这儿。
一盘算,后者是最糟糕的情况,胡八死了,她谁也指望不上,可若是前者……胡八好像没有一定会救她的理由,那这两种可能,都极坏极坏。
她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掌心的未完成的烈阳刺青赤红灼目,后背的刺青也随着焦躁腾升起灼烧之感,她凝神,让自己镇定一些,不知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元楹楣将目光投向面前立着的男人,祈盼他能有第三条路,正正好,他偏过头低眸看她,说不清他眼里有什么算计,只能说,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得厉害。
白佑霖快速掠过她的眉眼,视线最终落在她的衣裳上,买女奴买衣裳,花那么多钱,总不能白花了。
此刻刀架他脖颈上,但情势并不糟糕,他可太清楚做土匪在此刻在要的是什么了。
白佑霖偏着头,用一根手指顶开了刀刃,双手顺势握住了什图的手,而后竟哈哈笑起来,用达鲁话道,“您就是什图大哥啊!都是误会,误会!”
他达鲁话说得并不流畅,却是面不改色,“我听说什图大哥在招揽人手,这才千里迢迢来投奔你,我要是知道你就是什图,怎么可能跟您抢人呢?”
他说着,大臂一揽,就将元楹楣推到了前面,“我这女奴,本就是为您准备的!瞧瞧,这多美!大哥喜欢不喜欢?”
元楹楣瞬间僵在原地,可敌不过他那只大掌的力道,难以抗拒地从头顶笼罩的阴影中被推出,脚下几乎站不稳,她仰头瞪着胡八的下颌,不可置信地问,“你买我是这个用处?”
她说的虞国话,白佑霖有一瞬迟疑,却理直气壮脱口而出,“不然呢?”
元楹楣昨天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在顷刻之间明晰了,这男人给她买如此轻浮的衣裳,晚上却没有动她,想必就是这个原因,她还天真的以为他是个好人,萌生出了可以依靠他回到虞国的想法。
脑子久了不用就会坏,这原来是真的。
她与胡八对视着,目光像刀刃的银光,充满质问与压迫,转瞬间,又变成了蔑视与冷漠。
白佑霖不由地心虚,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隔着轻薄的头纱,他似乎能感受到凉意,那凉意是热汗过后带来的寒冷,让他再想拍下去的手掌僵在半空中,他稍稍低头,想附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她却像见了污秽一样地躲开,让他想要弯下的腰不上不下的,只好作罢。
白佑霖料得没错,干土匪的要的就是面子,方才在院落中打斗证明了他的身手,什图肯定万分不服,此刻的强者的臣服,没有哪个贼头子不会暗爽。
什图轻笑一声,“呵呵,好啊!真是送我的?”
“真是!”白佑霖答得爽朗,开怀大笑,顺嘴用梁国话道,“送给什图大哥的女人,我可不能让别人动了,所以才着急上火冲动了些,大哥看在姑娘的面子上,不跟我计较,都是误会一场!”
陀子哆哆嗦嗦给他翻译,还美化了词汇,听得什图收了刀,呵呵笑了,转头用色眯眯的眼神望向元楹楣。
元楹楣瞧胡八面相都变了,变得厚颜无耻,令人作呕,她不理会什图投过来的眼神,靠着墙根顺势坐下,反正也跑不掉,歇歇也是好的。
白佑霖见她竟然坐下了,敛着眼皮,无法窥见浓睫遮挡下的情绪,却能感受到她周身气息变得冷漠,让他想使眼色的心吊在半空中,没个着落,焦躁。
什图伸向她的手也被晾在半空中,有些难堪,“你这女奴好像不太乐意?”
“她性子就这样!大哥你们这方不喜欢倔脾气的女人?咱们梁国的土匪,就爱这样的!”白佑霖说,陀子翻译,添油加醋一番,“在梁国他们就喜欢让不听话的姑娘变得乖顺,这叫本事,一开始就百依百顺,不就没意思了嘛!大哥,您说不是?”
什图爽朗笑了,“啊,是!女人嘛,越是野越是有有意思!”
元楹楣暗自腹诽这两人的无耻,紧紧攥紧了手掌,耻辱的刺青又开始发热发烫。
什图与白佑霖又聊起正事,“听恩和说,你截了梁军的军械?”
白佑霖这就与什图勾肩搭背了,“什图大哥,上次听说你们的计划,我就带着我的兄弟们去截了梁军两万蹶张弩,总量不大,但这都是梁军秘密制造的武器,好东西!”
什图目露满意,“好,待我与骜丹商定,你的弩能送来,他会赐给你钱财。”
白佑霖面色冷了,抱着手道,“什图大哥,我和兄弟们可是干了票大的,被梁军追得到处躲藏,一点钱财可难以消灾!”
什图看他摆出一副要谈判的样子,凝神思考了会儿,“你多少人?货在哪儿?”
“二十来个人,货在银沙山。”
什图盘算了下,呵呵笑道,“行啊,你带着你的兄弟来投奔我,现在骜丹刚继任神子之位,自由民的口子收得紧,但等你那批军械到位,我自会向骜丹美言几句,你和你的兄弟就可以在达鲁站稳脚跟了。”
二人又商量了如何去银沙山将货运来,以及随什图将大批的军粮军械送到指定的地点,算是达成初步合作。
元楹楣在一旁听明白了,胡八将她作为见面礼套了个近乎,就像走亲访友顺手带的礼,实际起作用的是那批军械,她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可笑,她知道胡八在说谎,那日她说他是军士时,他流露出的片刻紧张绝不是骗人的,她有九成把握,一旦她将这真实身份告诉什图,那他的计划不就全然崩溃了么。
元楹楣咬牙,牙齿咯吱咯吱的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见,鱼死网破的计划悄然在她心里生根。
两人外加一个翻译传话,叽里咕噜互相吹捧了很久,开始称兄道弟,两人之间,时不时就有一人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感受得到,如芒在背,恨不能化身豪猪,将尖刺甩进他们眼里,奈何她肌肤光滑,不能做个癞蛤蟆喷他们一手毒液,让他们生出恶疮来……
什图估摸着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对白佑霖道,“胡八兄弟,骆驼召集还需明日,今日就在驼铃坡下榻,我做东,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白佑霖也示好,“那当然好,我立刻命人知会在银沙山待命的兄弟,让他们将军械运来,一道送往神子骜丹的驻扎地。”
“好!”
一行人簇拥着往驼铃坡的客栈去歇息,路上什图还在与白佑霖闲聊,元楹楣被押着跟在身后,有人想扣着她的肩,被她甩开了,一眼瞪过去,蔑然且嫌恶,让人收了手,嘴里却忍不住打趣,“你这女人,但愿你明日还能有这样的脾气!”
元楹楣虽觉气愤,却不得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她望着胡八的背影,心里头咒骂几句,又陷入了犹豫,拆穿此人固然爽快,但之后呢,她怎么逃脱马匪窝?
一行人在客栈里落了座,客栈老板摆好了足量的炭火,准备炙烤五头羊,煮好了奶茶,摆好了一坛坛酒,看起来定要大宴一场。
元楹楣被锁在角落,坐在草堆里,冷眼旁观,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不想浪费力气挣扎,弄得又疼又累,还让人紧张警惕。
说起来这达鲁人跟有什么怪癖一样,一言不合就喜欢拿铁链锁人,有这么好的精铁冶炼技术,不如多造点农具,试着种一种雪籽麦,说不准便吃穿不愁了。
刚上炭火,羊肉还没烤熟,什图跟胡八聊得意兴阑珊,又或是什么心思蠢蠢欲动,他起身走到元楹楣面前,低着头,笑眯眯打量她,“小美人,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
元楹楣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挺出来的大肚子,着实有些伤眼睛,赶忙撇开了目光,缓缓闭上了眼,怒沉一口气。
白佑霖也跟过来,看见墙角草堆里那一抹碎金和枯草融为一体的颜色,那女奴不哭不闹,淡定得不可思议,不由想起昨夜她缩在墙角的模样。
该死的良心又突突跳两下,笑着对什图道,“什图大哥,来喝酒啊!”
一听到胡八的声音,元楹楣就觉气血翻涌,早晨他还说要带自己回虞国,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信了,甚至想好了以后如何给他封官加爵……
这样显得她像个傻子。
她睨胡八一眼,抬眸望向了什图,朝他轻笑,用达鲁话温柔道,“我有话想同你说,可否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方才还冷着脸的女人突然朝自己笑了,什图心情大好,连忙蹲下身给她解了镣铐,“好啊,里屋无人!里屋无人!”
白佑霖都愣了,如果他没听错,这女人方才是主动邀请什图的?
还笑得那么好看,她脑子坏了?迫不及待?
看着人跟着什图进了屋,眼含笑意,裙摆翩跹的。
白佑霖站在原地直想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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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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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