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宴青的确受了点伤,手臂被划了很长一道口子,到现在都还在流血。
方寸打斗的时候,有个身材瘦小的无赖借着身形的优势,拿着碎酒瓶子偷袭他,等他发现时,离酒瓶子刺过来的距离很短了,旁边还有个挥棍子的,他只能尽力偏侧过身去保护要害。
做饭时经常穿的、不算厚的卫衣也因为这么一遭被刮破了,他原本以为披个外套、再遮上一遮,小鬼就会不知道,倒是忘了小鬼比狗还要灵敏的鼻子了。
“身上太脏了,沾了那些人的血和臭汗,回家一定要好好洗洗才行……”
他对着空气叹息,拦住要过来给他止血的小鬼。
小鬼听了,果真没再靠近了。
迟年能闻到空气中冒着香味的血和有点腥的味道,他决定等饭主洗完澡,不嫌弃这味道了,再去帮饭主止血。
谈宴青洗完澡、处理完伤口和店铺的事,一天已经过去大半,然而今天是周五,他还不得不出去一趟。
给小鬼预留好晚上的饭,他又从衣柜里拿出之前饭店搞活动剩的布偶娃娃放在枕头上,给小娃娃盖好被子,露出个绵软软的娃脑袋,他拍了拍放轻声音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待着,要是饿了,厨房也有吃的……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是睡着的知道么……”
迟年是知道饭主这天固定要出去的,所以听到饭主对娃娃这么说,他也理解,不过嘛,玩偶娃娃是死的,不会回应饭主,但他是活的呀。于是,他点点鬼脑袋,坐在床上目送饭主出门。
等饭主前脚刚出门,他后脚端着饭碗也跑了出去。
迟年回了墓地,又用香火纸烛召集了一群鬼。
“这次我要选最会吓人的鬼!”迟年站在他睡觉的坟头铮铮有声地宣告。
底下是乌压压的一片鬼影,叽叽喳喳地比春天枝头上的鸟儿还要吵。
迟年在这一片吵闹自荐中选了五只鬼——无头鬼、断手鬼、吊死鬼、小结巴鬼,以及新到这一片地的臭口鬼,外加一个他和他的饿死鬼好友小垚。
三五成群,七只鬼气势汹汹地朝人间最官正的警局压去。
“说了啊,只准吓人,不准吃人奥!”等摸进局子里,迟年又强调了遍。
呜呜。
哇哇。
嗯、嗯。
鬼鬼模鬼怪的应着。
赖老疤迷迷糊糊睡觉,隐约听到呜呜哇哇小婴儿哭叫声,刚睁眼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就见一个倒挂的头在他脸上方,牢里小窗口阴白的光打在鬼头上,鬼头突然抬了起来,披头散发朝他咧嘴渗笑,一根长长的舌头仿佛还挂着新鲜的水渍。
“啊!有鬼啊——”
赖老疤惨叫不绝,把下铺的狱友瘦猴子从梦中吓到砰地坐起身,黑暗中,一张血盆鬼口仿着他惊恐的样子咧嘴朝他靠近,仿佛要把他整个身子都吞进去,他闻到一股尸体**、食物酸溴的恶臭味儿。
“啊!!鬼啊,不要吃我——”
猴子被吓得浑身打哆嗦,抱着头在小小床铺上爬行,最后慌不择路滚到床底,又摸到一只断手和一颗头骨,借着微弱的阴光,他看清手里的鬼东西,两眼一闭,吓昏过去了,留下地上一片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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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宴青赶在凌晨十二点回了家,家里的布偶娃娃是一动不动、好好睡着的,家里的小鬼却不见踪影,厨房的饭倒是还记得吃,谈宴青坐在床头数秒表,半是不悦半是慰藉地想。
四千八百秒后,床沉了不少。
还知道归家的小鬼晚归了一小时零二十分钟。
谈宴青决心给他给教训,拿起床头的娃娃指桑说槐,“我回来了,你没睡着,这不对,你明天早上的南瓜蛋挞没有了……”
带着饭碗晚归的小鬼这时候并没有把这句话听心里去,他刚在郊外的野湖把自己和碗洗干净就急匆匆跑回来替饭主守家了,哪知向来会在外边呆一晚上的饭主也回了。
迟年想着又可以帮饭主暖床报答饭主,正要高兴,就又闻到了饭主身上香甜的鲜血味。
迟年小脸一垮,饭主血虽香,但他实在不忍饭主受伤。
于是,谈宴青话还没说完,就见这只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小鬼跨坐到他身上,脑袋埋在他胸口拱了又拱,像无理取闹过后的小猫撒娇一样。
谈宴青:“……”
迟年闻到血味是从饭主肚子那块传来的,他要帮饭主止血只能爬饭主身上去,等他嗅出伤口位置准备止血时,他被饭主“穿”了出去。
“???”
迟年看看面前的床头墙壁,又扭头瞅身后的饭主,整只鬼都很懵。
谈宴青本以为这小鬼是在撒娇讨饶,哪只这鬼居然又想喝他血。
身体其他任意一个地方都可以,唯独胸口的血不行。
所以在察觉到小鬼想吃他胸口挂着的那块玉牌沾着的血时,谈宴青面色一变,刷地坐起身,留下背后一只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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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年觉得饭主好像又发现他了。
原因有二。
其一就是昨晚他没让自己止血,还一晚上都背对着他睡,不要他暖床。
其二就是今天早上,饭主做了好多个叫南瓜蛋挞的早点,一个也没让他吃着。
迟年很伤心,于是跑回了老宅墓屋找情鬼去取经了。
“和你说这么多,你听进去了吗?”
关由伸手在失了神的男人眼前挥了挥,“老板?回神了,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
谈宴青满脑子都是家养的小鬼又跑出去鬼混了,压根分不出心神去想其他的。
“我说,局里那边有人来说,昨晚闹事的那几个鬼被真鬼吓得半死,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现在还在局子磕头认错求原谅呢,据确切小道消息说,还有个胆小的直接给吓尿了哈哈哈哈,该!”
关由说到后头,没忍住笑出了声,“也不知道是哪路鬼神夜行一善帮你吓唬人,要是知道,高低我得给他烧点钱纸衣服过去,感谢感谢它。”
谈宴青听了,更沉默了。
他倒是有点知道是哪个鬼神在护佑他了,就今早他还为着昨晚这鬼神不听话乱跑出去鬼混而扣除了他半份口粮,现在这鬼神被他气走了,他又听说了这么个为他出头的事,愧疚和不安都要淹了他了。
“我出去一趟。”
草草交代了句,谈宴青就往外跑去。
要找一个来路不明、白天可出行、常人又看不见的小鬼很难。
在小鬼被吓走躲起来的七天里,谈宴青就试过了。
但今天,他仍不死心。
去小鬼爱逛的食巷,没有。
去自己睡觉的屋子,没有。
开车到郊野的墓地,也没有。
谈宴青站在周五放血的林地,开始懊恼指责昨晚既不慷慨,今早又不宽容的自己。
谈纵明一通越洋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他跨坐在野草地里,接通电话,没什么精神地喊了声“哥”。
“怎么了这是?”
谈纵明难得听他这颓丧的声音,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弟弟不是谈笑风生,就是吊儿郎当,总之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丧气无力的样儿,他迟疑着问,“昨儿那些个不长眼的伤了你?要不要我在局里找人给你打点一番,再出出气?”
“不用,没受伤,不麻烦哥你了。”谈宴青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三两句就想带过去。
谈纵明不吃他话少这套,淡淡道:“无事你到处叫哥,有事你一声不吭,把你哥我当什么了?”
“哥…”谈宴青拖了点尾音,愁心地揪了把草,认命道,“我可能喜欢上一只鬼了。”
谈纵明:“……”
无言片刻,谈纵明认真地对电话那头的傻弟弟说:“不可能的,我们一族有命定之人。”
谈宴青自五岁一场意外丢失了对他们一族的记忆,又接受现代无神论教育后,对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事压根就不信。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言辞凿凿地反驳,反倒是说:“或许我的命定之人是个鬼也不一定呢。”
谈纵明:“……”
这还不如反驳他。
“你命定之人早在几百年前就遇到了,然后又死了。对,就是来梦里叫你‘阿宴哥哥’的那个小男孩。而我们一族一生只会有一个命定之人,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一只谁都看不到的鬼,你还给我说喜欢上了,不如回家好好洗把脸看看梦醒了没!”
谈纵明哐哐一顿说,就是想打破他弟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哪知电话那头的人听了反倒愉悦了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命定之人他死了变成鬼,然后他又来找我了,我又喜欢上了呢?”
“……”谈纵明揉了揉被气到突突跳的太阳穴,“你先能碰到那鬼、抓到那鬼再说。我可是听卜元大师说了,你那屋阴气是挺重的,但是没有鬼。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那天他被我找来的卜元大师吓跑了,我得换个法子抓他。”
谈纵明:“……”
“你可真是无药可救。”他开始后悔打了这么一通越洋电话,话费花出去了,还吃了这么一肚子气,简直不该费心思来关心他这谁都欺负不了的弟弟!
“别挂电话,哥。”像是知道他想挂电话,谈宴青压着嗓子,真心实意喊了句,“我还有事想和你说。”
谈纵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最好不是说那只鬼的事。”
“不是不是。”谈宴青好脾气地接受他哥这暴脾气,“我想问,我们这一族的血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就像哥你说我们一族活了几百年那样,既然寿命这么长,那总还有其他的比较厉害、异于常人的技能吧?”
“你不是不相信我们一族吗。”谈纵明气性修养得很好,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调侃了句,然后认真回答他这失了忆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不知不晓的亲弟弟,“我们一族活了几百年,是因为我们本身就长寿,异于常人的技能就是做饭特别好吃,家族连锁餐厅遍布全球,当然,你是个例外。至于血,除了能驱小鬼,没听说过有什么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