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连山雀相迎 第22章 山火

凉宸山脉分南北，东川瀑布渡凉岐。

三国交界，又有谁知，高山悬崖下，竟藏着如此美丽的避世桃源，田园屋舍，犬吠人兴，没有高低贵贱，没有三界六道，只信奉医女，信奉自然，活得既无忧又快乐。

朱雀来到溪边，望着聚灵谷的景致出神。

一位老先生正站在树下，青衫布鞋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朱雀定睛看去，是医馆内的吴伯。

“连山姑娘，你这是要走吗？”吴伯指了指朱雀身后的包袱。

朱雀点了点头答道：“既然他已经安全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吴伯点点头，目光越过朱雀，望向更远的山峦，那眼神里有朱雀读不懂的辽阔与平静。一阵风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旋落，飘在潭面上，顺着水流打了个转，便悠悠地向下游去了。

“你看这水，”他忽然说：“遇石则绕，遇崖则落，从不停留。”他顿了顿，转回目光看着朱雀，慈祥中透着深邃：“人也一样，各有各的流向。”

朱雀恭敬地，向吴伯行了最后一个礼，腰弯得很深：“朱世尘就拜托您和桑雅了！”

几日的停留，早已让朱雀喜欢上了这里，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想以祥瑞之主的名义赐福，愿这里能一直莫染尘埃，可她却忘了自己还未拿回法力。

半晌，素白的手指在空中挥了挥，她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脚步变得坚定起来，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她便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

东川瀑布是岐邵和凉川的主要水源，越靠近凉川，水流分支越多，越蜿蜒曲折，而聚灵谷这条溪流却没有什么岔路和弯路，单凭这一点，朱雀就大概判断出了这里的位置。

天色很快暗下来，坠崖那天，她就是沿着这条溪流来到聚灵谷的。

随着水流逐渐湍急，朱雀远远地看到那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紫色悬崖，单是这样看去，就十分古怪，崖壁不仅植被繁茂，更是高耸入云霄，几乎没有任何攀爬的可能。

朱雀眉头紧蹙，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两把匕首。

难怪这里与世隔绝……朱雀本属鸟类一族，以她的轻功，还需要加上钝器协助，才有可能博得九成出谷的胜算。

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漆黑的可怕。

朱雀将包袱系在身上，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身影怪怪的，好像有些不对劲。

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阴云笼罩的山涧……波光粼粼的水面……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侵蚀了朱雀的全身！

她猛地回头看去，遮住月光的并不是乌云，而是滚滚浓烟！

黑压压的一片，正从聚灵谷的方向升起，弥漫过她的头顶，身后的山涧，更是泛着耀眼的红光，而这种红光，她再熟悉不过了。

赤龙裂空，焚天煮海！

血染赤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朱雀连忙调转船头，奋力往回划去，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当惊讶，担忧，焦急连同后悔混在一起时，她脑海中竟成为了一片空白。

聚灵谷地势低洼，造就了出谷难入谷易的水路特征，可即便顺流，朱雀的汗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额前留下，山涧溪水沸腾如汤，蒸起白茫茫一片雾障，与黑烟绞作一处，恍若幽冥洞开。

而当她返回聚灵谷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的火海，层层热浪将朱雀湿润的眼角烘干，风中裹挟着草木灰烬，纷纷扬扬似降下一场黑雪，焦尸遍地，触目惊心。

回首望去，家园、田垄、乃至周围的峰峦，皆被吞没于那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孩童的啼哭、马蹄的杂沓，尽数被身后那毁灭一切的轰鸣所淹没。

聚灵谷木质的房屋，又怎能受的住烈火的焚烧，就连桑雅所在的神女医馆，都已经被烧得快要倾塌。

浓烟低垂，辛辣刺目，朱雀猛地撕下衣摆，就着地上不知名的水渍浸透，掩住口鼻，再无半分犹豫。

“朱世尘——！桑雅——！”

嘶吼声瞬间被火海的轰鸣吞没。朱雀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循着记忆中厢房的位置，猛地撞开一道又一道燃烧的门扉。

火星如雨，溅落在她的肩头、手臂，灼出刺痛的焦痕，她却浑然未觉。最终，她在坍塌的房梁下，摸到了一具烧焦的男尸。

那是一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单从服饰上看，并不像朱世尘今日所穿。

朱雀狐疑地伸手去解尸体的外袍，想看看是否带伤，不料尸体却被一道黑影猛然抽起。

与此同时，整个房屋，也开始向朱雀这边倾塌，那迸射出的火星，在碰到她皮肤时，发出呲呲的声响。

朱雀瞳孔骤缩，迅速躲开掉落的火焰，然后再定睛一看，屋内早没了尸体的影子，只留下一扇吱呀作响的窗户。

尸体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偷走了！

朱雀飞身一跃，也跟着从冒着火的窗子跳了出来，可接下来的场景，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偷尸者好像有意在等她。

啪！一个圆滚滚的头颅被掷于地上。

那头颅不甘心地向前滚动着，直到朱雀脚边。

“是你要找的人吗？连山雀。”极度低沉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

朱雀抬头看去，是一个包裹的只剩双眼在外的黑衣人，他手中像拎牲畜般，拎着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在漫山的火光前，露出鬼魅的表情：

“哦不对，应该叫你朱雀才是~”

蒙面巾外嗜血般的眸子，对上朱雀泛着寒意的幽深黑瞳，周遭的山火愈演愈烈，身后房屋的倒塌，更是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无论那尸体是谁，生灵涂炭，非妖即魔。

朱雀半眯着双眼，气愤的说道：“既然是冲我来的，又何必伤害这些无辜的凡人！”

她一边说，一边调动着体内的真气，将力量全部贯于掌心，催动起丹珠，可反复尝试了几次，依旧没能催出，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制着她。

黑衣人轻嗤道：“你不是他们的神吗？”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故意放慢语速：“那就让他们给你……陪，葬，吧！”

一道犀利的掌风，猛然向朱雀劈来，她向后方撤步，并顺势回敬了黑衣人一掌。

聚灵谷中，阴风乍起，那黑衣人也不闪躲，只是自信地笑了笑，然后手中迅速捏起一个古怪的决，这一幕，像极了千年前的连溪山顶。

朱雀心中一紧，可掌风已经收不回来了，径直向黑衣人的肩膀打去。

突然，黑衣人的神色变得十分惶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决，又看向已经逼近的朱雀，硬生生接住了这灌注全身真气的一击。

“怎么会？”

黑衣人踉跄着退后几步，呕出黑血：“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用不了一点术法？”

语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用不了术法？朱雀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确实，就连她也无法催动带有法力的丹珠。

黑衣人又呕出一口黑血，朱雀本以为他是身中剧毒，但仔细一看，他的血竟然本就异于常人，漆黑如墨。

影者，聚天地之混沌于骨血……难道……

朱雀恍然大悟，她用木棍抵在黑衣人胸口：“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们在宫里，究竟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影魔！”

黑衣人闻言瞳孔骤缩。

朱雀将他的神色收于眼底，若刚刚只是猜测的话，她现在，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

这个在聚灵谷纵火的人，就是白泽和她提到的影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影魔舔了舔嘴唇，将嘴里的血沫尽数啐出，墨色血液所致之处，植物迅速枯萎。

仙界对于他的记载实在太少了，少到只有寥寥几行，而影魔血液蕴含剧毒的事，更是没有提及。

“那便留不得你了。”朱雀陡然瞪大双眼，手中的木棍直击影魔的命门。

影魔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将双手浸上毒液，毫不犹豫地迎上朱雀的攻击，几个回合下来，竟然难分胜负。

这影魔真是太棘手了！ 朱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后退去，她身上被毒液溅到的地方，皆在迅速腐烂。

“堂堂朱雀，呵！也不过如此嘛~”影魔的言语间尽是嘲讽，他的招式刁钻，招招致命，而且越打越兴奋，好像不知疲倦一般！

朱雀顾不得身上的伤，只觉得疼痛愈发难忍，逐渐落了下风，向不远处的树林撤去。

“想跑？”影魔见状，更加得意了：“我今日定要灭了你赤羽神鸟的威风！”

浓烟蔽天的聚灵谷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入山林，很快便融入了熊熊烈火中。

朱雀一身白衣，在夜里十分显眼，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躲在石缝中，暂时甩开了影魔，可她却忽略了影魔超凡的追踪能力。

真该死！她心里暗暗骂着。

“朱雀！”影魔的喊叫声越来越近。

这漫天山火，烤得朱雀喘不上气来，身上也早已被火焰和毒液弄得破烂不堪，她将匕首横在胸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随时准备最后的殊死一搏。

“朱雀！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别躲了！”

影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距她不过百步，眼见这样躲下去也无济于事，朱雀把心一横，大步跨了出去。

突然，一道力量突从后面拉住了她！不过，不是向石缝外。

恍惚间，朱雀好像看见了一只手，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连人带包，一起卷入了怪石之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朱雀瞬间失明，她望向眼前的一片漆黑，凌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然而，纤细的手腕被一双粗糙的大掌紧紧钳住：

“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