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等人在身后列队跟着,姜烟趴在姜源的背上,被背着爬向山顶。
已经是盛夏了,山上的枫林一片翠绿,鸟儿在其中啾啾鸣叫,她在宫殿中待的时间久,即便是普通的树木,也可以换来女孩好奇的目光。
经过一片低矮的树枝,长烟扶着他的肩头,挺直身子,探手扯下一片叶子,拿到姜源的眼前展示。
“它可真漂亮啊。”长烟叹道。
她玩着手中的枫叶,趴在姜源的耳边有些担忧地询问:“姜源,你累吗?我是不是很重,不行的话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两步?”
姜源摇了摇头:“不累,也不重,殿下很轻。”
她哪里会重呢?这么点身子,即使是两年前的姜源,也可以轻松背起。只是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背她的资格。
清晨的不周山,沿着石阶步步而上。金色的阳光从东边奔赴而来,肆意亲吻每一个度过黑暗的生灵。
姜烟趴伏在姜源背上,他们一起走在众人的最前方。
山顶那片热烈燃烧的花海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了她的眼里。
那是整个山头樱红色的杜鹃,在这个盛夏的清晨,在不周山的山顶,它们一簇接着一簇,一丛接着一丛,如潮水,如波浪,枝繁叶茂地在山坡上开放着。清晨的阳光为它们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走在花丛中的石板路上,它们每一朵都在迎接着姜烟的到来。
观景亭的右侧,正长着一颗高大的杜鹃花树,将凉亭都衬得矮小起来。
姜烟从姜源的背上下来,她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仿佛陷入了一场浓烈而畅快的梦。
三个月前,春暖花开之际,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在漫山遍野新生的绿树和湿润的土壤之间行走,姜源每每下山,都会为她摘来一捧又一捧的山花。
姜烟好遗憾啊。身为姜国最尊贵的公主,可是谁又知道她是这世间见识最为浅薄的人。从三岁那场险些要了她命的高热后,她的足迹再也没能够踏出皇城。
她一日又一日的拘于自己的今华殿,脚下踩的地方永远铺着最柔软华丽的地毯,屋内的温度永远舒适的犹如初夏。
可是她依旧日复一日难过着,不知道是身体的不舒服,还是心里的不舒服,总之活着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可是每当她感到厌烦疲倦,父王和母后担忧的脸又让姜烟一次次乖乖地喝下那些腥臭的药汁。
现在,姜烟看着眼前似乎绵延不尽的杜鹃,无端端的眼眶就酸涩了起来,热泪毫无预兆的滑落脸庞。
从生病的时候算起,那些被拘在宫殿的时间,在这一刻好似变得有了意义。
后面不远处跟着好些下人,姜烟背对着大家抹了一下眼泪。
她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看着姜源,细细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沙哑道:“这就是惊喜吗?”
姜源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异,点点头道:“嗯。”
长烟心绪起伏了一会儿,现在充满了欢喜,她惊讶道:“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杜鹃?都是你一个人种的吗?”她伸手摸了摸那些娇嫩的花瓣。
姜源放眼看向这片花海。
给她带回山花的时候,她很喜欢,可是开不了几日,大多都会枯萎。
拜以前所赐,姜源其实很会看人脸色,也很会讨好人,只是之前的讨好无论多么低声下气,大多没用,她却讨好得如此轻易。
带花给她,也只是顺路而已。
但看着枯萎的花朵,再透过窗户看着一边咳嗽一边在花瓶前惋惜的她,姜源心中很憋闷。
这些东西是他从小便看厌了的,或者说,以前为了填饱肚子在王家村附近的山头搜寻食物的时候,他的眼神不会分给这些除了美丽一无是处的东西一分一毫。
它们可吃,但其口感微苦带涩,还不果腹。他甚至讨厌看到它们,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这一生还不如一朵花,同它一样酸、苦、涩,却并不热烈和美丽。
每天清晨起来在山上晨练,他会顺着那些开杜鹃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将它们运上山头。三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往返了多少趟,当看着这片花海盛开的时候,姜源的心头竟然奇异地充满了满足感。
他原本只是想着讨好公主,搬运的途中甚至数次升腾起厌恶。
小公主实在过于矫情,一座行宫,万般精致的衣食住行,却娇滴滴吃不得一点苦。
但他就是这样,一边厌恶着,一边移栽了一个山头的杜鹃。
莫名其妙。
如今正是花期,他看着公主快乐地在花丛中漫步,她洋溢着笑容的脸比满山的杜鹃还要令人惊艳。
姜源心头不禁舒展了一下。
或许有些东西,美丽就是它本身的意义。
要到正午的时候,日头逐渐热烈,大家开始下山。
到了半途,一名披甲的士兵疾步朝着山上而来。
士兵见到人停住脚步,十五十六上前一步挡在公主的前面。
“属下参见公主殿下,王后和辛成公子莅临行宫,见殿中无人,特派属下前来查看。”
长烟已经有些疲乏,听见士兵的话,她在姜源的背上挺直身子,双眼晶亮道:“啊,母后来了!”
自以为成熟懂事,也免不了在至亲来临时露出童真的一面。
姜源这个种花人今日也收获了满满的喜悦,此刻察觉到她的喜上加喜,也感同身受一般,面容越发柔和起来。
但下一秒,想起一个贱人。
他略微低头,满眼黑沉,脸色难看的跟移栽花卉时不小心碰到动物粪便有得一拼。
士兵点头:“是,王后此刻就在行宫内。”
长烟打起精神来:“太好了,走,我们快下山吧!”
姜王和王后伉俪情深,在姜烟之后许多年未有所出。前两年再次怀孕后,生下了二公主。
又是公主,但身体康健,大王和王后很是心喜,王后这两年将养身子,长烟已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母后!”长烟进殿后小跑向正中洋溢着笑容的女人。
姜王后弯腰探手将人抱了个满怀;“长烟。”
姜烟今日真的好开心,抱着母后撒了一会儿娇,她的目光转移到一旁抱着二公主的妈妈身上。
“这便是妹妹吗?”长烟好奇地朝前走了两步。
那妈妈似乎有所迟疑,脚步几不可见地往后挪了几分。姜王后赶忙把长烟拉回自己的怀里;“长烟乖啊,妹妹太小了,呃,身子还不太好——”她本来想说怕小女儿被长烟染了病气,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不好说出来,最终只剩下满眼的心疼。
长烟有些了然,心头不禁失落,但也只是一瞬,她重新扬起笑容道:“好,母后不要难过,长烟知道了。”
姜源站在殿外,目光落到被抱着的婴孩身上,皱起眉头。
什么东西,凭什么嫌弃起公主来了?
想这件事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姜源有些怔愣。
这算什么嫌弃呢,一句话,不痛不痒的不是吗,又不影响身子,又不影响吃饭。或许是他对弟弟妹妹这种身份的孩子太有敌意了吧。
长烟公主有一位堂哥,名为姜辛成,与她同岁,这次也同姑母一起来了不周山,只是小子比较调皮,来了后便在侍卫的跟随下,去附近游玩了。
第二天,姜王后来临,姜源便没有再大早上去殿内。
直到午膳的时候,宫殿内才传来消息。
辛成公子带着长烟公主一起走丢了!整个行宫都紧张起来,山脚守卫的士兵和山上随侍的亲卫全部被命令开始搜山寻找。
姜辛成带着长烟走在不周山的阴面,一路朝着王家村所在的那个方向走。
姜辛成最烦下人的念叨,昨日的时候他听说山顶有一片杜鹃花海,今日一早吃了朝食,就怂恿着长烟陪他一起去。
长烟有些心动,道:“好,待会儿等我叫上姜源和十五他们,那上面真的很漂亮呢!”是姜源为她种的花呢!
姜辛成:“叫他们干嘛,磨磨蹭蹭半天也不能出发,你我二人现在就去,到山顶又不是很远。”
长烟有些为难:“可是,我身子不太好,爬不上去。”
姜辛成小手一挥:“这怕什么,堂兄背你就是。”
借着长烟对行宫的熟悉,姜辛成带着她从东门直接到了石阶之上,随即往上爬。
背了一气,姜辛成将人放到一旁喘气:“妹妹看着瘦弱,却还是有些重量的嘛。”
姜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我在这里等着,堂兄去叫下人来吧。”
姜辛成叉着腰疑惑:“你一步都不能走吗?能走起来走两步,待会儿我再背你。”
姜烟有些讶然,因为到了不周山后,还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时间觉得有些新鲜,站起身大声道:“能走!我可以走一会儿,咱们继续爬吧!”
就这般背背走走两回,兄妹俩到了山顶。
再次看到,姜烟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姜辛成大叫着在里面乱窜了一阵后,突然对不周山阴面一条蜿蜒的小路起了兴趣,他指着山下兴奋道:
“长烟,我们去那儿吧!你看,下面有几户人家!”
王城来的公子,对于眼前的事物感到新奇。
长烟又是摇脑袋,又是摆手:“不行不行,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走很多路就喘不上来气,还有,等会儿要被母后他们发现了。”
姜辛成撇嘴:“你胆子也太小了,怕什么!下山比上山容易的,再说,他们待会儿肯定就来找我们,你我先走走,待会儿下人找到我们以后叫他们背就是了。”
长烟有些犹豫不觉,但姜辛成已经不管她朝前走了两步。
地主之谊,她只能赶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