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源得到消息后开始漫山遍野的寻找,他没有跟任何侍卫一起,只按照自己的速度去寻人,山上,他再熟悉不过。
在半道看到灰头土脸的姜辛成的时候,姜源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对方是王城的公子,不容他不敬,于是他只能深呼一口气后上前道:“公子怎么在这里!殿下呢!”
姜辛成很累了,本来以为眼睛可以看到山下,应该很近才是,可是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山间的小道跟修好的石阶完全不可相比,姜烟摔了一跤,再爬不起来。
他身子疲乏,无法再背着一个人在山间行走,只得回来叫人。
姜辛成想起长烟膝盖渗出的血迹,本来脑子就一片糨糊,比起他,姜源已经是个身量接近成人的半大少年,他被眼前姜源吓人的表情惊了一瞬,愣了两秒后道:“她摔跤了,在后面那条山道上。”
姜源拳头攥紧了一秒,盯着姜辛成看了两眼,最后猛地将人攘开,大步朝着那条路走。
姜辛成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姜源的背影呆愣了好一会儿。
这下人敢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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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姜烟已经昏过去了。
起初坐在山间的小道上,她看着寂静无人的丛林,内心满是后悔,膝盖上擦破皮的地方一直源源不断地渗着鲜血,仿佛要流干净她的生命。
是看了花海的缘故吗?姜烟觉得自己还是想多活一段时间的,谁知道姜源以后会不会给她更美丽的惊喜,她都没看到,那太可惜了。
云妈妈总不让公主出去玩的原因就在此。她不只是单纯的身子虚弱,平常随意磕碰到哪里便是好几日消不去的淤青,若哪里磕碰出血也是好久都止不住血。
姜源一边找着人,心跳得快要从胸膛蹦出来了,此刻,他看着满山的花草树木,又觉得它们的嘴脸开始变得令人厌恶起来。
直到看到了瘫倒在小路上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殿下,殿下!”他走上前去,单膝跪地,在她的身旁小声呼唤,可是公主并不睁眼理他。
视线落到下方,姜源的脸色变得凝重。
长烟撩开裙子露出来的膝盖上,红色的鲜血正从擦伤处渗出,它们汇聚成血滴,再沿着小腿蜿蜒流下,滴淌的红刺痛了他的眼。
姜源直接脱下了中衣,把长烟的膝盖裹了个结实,重新穿好外衣,他背上人,沉默地朝着行宫的方向去。
小伤而已,可是他步子迈得飞快,在山道间如履平地。
她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受伤?别待会儿因为这种伤死了吧。
她可不能死,他还没有被国师看上呢。对,就是这样,快回去找医师才对!
姜源的心跳得有些快。
耳旁传来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嗓音:“姜源。”
她醒了,看见周围不再是令人害怕的寂静,而是姜源宽阔的肩背。
姜源走得飞快的步子停了一下,他略微转了转头:“殿下,是我。你感觉怎么样?”
长烟的嗓音有些哽咽:“呜呜,我感觉不好,姜源,我的膝盖好疼。”
他的心像一块沾湿了水扭紧得巾帕,褶皱着,起伏着,仿佛有些喘不过气,拖着她的手都不由自主紧了紧:“没事,殿下,我们马上就回到行宫了,待会儿就不疼了。”
姜烟抽了抽鼻子,面对着父王母后和云妈妈,她除非身子实在不舒服,否则总喜欢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可是对着姜源不一样,她总是愿意这般肆无忌惮地倾泄自己的情绪。
长烟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不会念叨自己吧。
长烟:“姜源,呜呜,以后我不出来玩了,我连路都走不动,还会摔跤。”她是这么的无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给旁人添麻烦了。
姜源已经背着她走到亲手种的那片杜鹃花海中,看着前面的路柔声安抚道:“无妨,殿下,摔跤只是意外,大家都会摔跤,只是你以后要去远处记得带上属下,属下背你,你不用走路,我可以一直背你。”他从来都很敏感,也很容易察觉到,对方想听什么话。
她是长烟公主啊,拥有一座行宫的公主,怎么会给别人添麻烦呢,她做什么都不该被叫做添麻烦才对。
长烟没有答话,只是哽咽一声后,双手环着姜源的脖颈低头将眼泪擦在了他的后颈上。
姜源感受到后颈的湿热,僵了一下身子。
哭泣,一件对他来说曾发誓放弃的东西。
良久,姜烟逐渐陷入昏迷,意识丧失的那一刻,她苍白的唇吐出来一个几不可闻的字:“好。”
姜源说,会一直背她。
姜惠王二十五年,夏。
从不周山回王城聚丹的大道上,正缓慢行进着一队人马。
前后奴仆列队成形,中间驾着宝马高车。车架上,正坐着一穿着红袍,雪白的脖颈上带着璎珞,梳着高髻,并簪以玉石的美人。美人粉脸黛眉,朱唇皓齿,正是芳龄十五的公主姜烟。
姜源在一旁骑马跟着,见公主似乎低声叹了口气,他沉声问道:“殿下,要不歇息一下再走?”
姜烟摆了摆手:“不必,与其在这路上耗费时间,不如快些到聚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身子好着呢。”
许是这几年将养得好,长烟上一次生病还是在去岁入冬的时候了,这着实令人欣喜。
姜源见她确实没有不适的模样,便转过头继续骑马漫步跟着。
这是在远郊,眼前的土路笔直悠远,两旁的灌木和野草长得异常旺盛。姜烟只要出门,通常看什么都很有意思,可想着此行的目的,她皱起了眉头,对着旁边的姜源道:
“唉,你说我父王母后怎么就喜欢听那些话呢,也不知是谁传到他们耳朵里的。倒是为了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让我折腾起来,早知道还不如像往年一样病着呢。”
姜源听见这话不禁皱眉,在另一边的云妈妈更是立刻惊叫起来:
“哎哟,我的公主哎,这话可不能乱说!好不容易养成如今这样,仔细那些不吉利的话传到老天爷耳朵里。”
姜源若有其事地跟着点点头。
长烟看周围随行的下人都规距地低头不敢乱看,便寻着空隙对点头的姜源摊着手做了一个鬼脸。
姜源不禁失笑,她生病的时候楚楚可怜,其实身子好些的时候是极为调皮的。
不周山一行人此次出行,是因为公主要去赴一场国宴。
许是这些年大公主在行宫深居简出,聚丹城内逐渐起了谣言,一是说公主姜烟已经病亡,一是说其实姜惠王和王后只有一个独女,便是今年八岁的二公主姜紫。
这般的谣言甚至传到了邻国,所以,借着这次与赵国和吴国会晤之际,正好姜烟今年的身体大好,姜王和王后便要她来参加两日后的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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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丹城外,姜辛成已经带着人马等候多时了,直到日落黄昏,他才远远看到一群人影。
辛成公子等得不耐烦,命令接驾众人等着,他带着两个侍卫拍马迎了上去。
“堂兄怎么来了?”长烟在车架上低头疑惑道。
姜辛成有些不满:“姑母命我来迎你回城,长烟妹妹好生慢,叫我好等!”
长烟笑了笑:“辛苦堂兄。”
姜辛成驱马靠近车架,看了看旁边的姜源道:“这边不用跟着了,你自去国师府上吧,我会送堂妹回王宫。”
姜国和吴国两年前在边境开战,姜源随国师出征,少年年十五,出师大捷,一箭射杀了吴国大将何良,闻名姜国,钟相回来后便收了姜源做义子。
此人现在已经不再是公主近卫姜源,而是国师义子源公子。但他不知为何,倒甘愿舍了华屋美婢,在不周山任人驱使。
姜辛成对他是有些钦佩的,但二人年纪相仿,姜源的出身和做派总是令他感到不爽。
姜源没有应承他的话,只恭敬拱手,脸色淡然道:“属下今日无事,暂且先护送公主回宫。”
不周山和王宫终究是不一样的,那里公主一人独大,没有这么多规矩,但回了王城,如今已是国师义子的姜源无召不好随行左右。
长烟在车架上指了指落到西边的日头不满道:“堂兄走是不走,天色马上黑了。”
一行人只好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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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内,姜烟从清晨到傍晚都挺腰坐着,到底是累了,回到自己的今华殿,她清洗一番后便早早睡去。
连盏铜灯加了油脂,正静静燃烧,寝殿内闪烁着昏黄的光芒。
姜王后轻轻走到女儿的床前,怜爱地摸了摸她睡熟的小脸,卸下白日的妆容,她依旧美丽,但脸色比起旁人却略微多了几分苍白。
半响,王后才带着云妈妈去了殿外。
“看来,长烟的身子这半年确实不错。”姜王后语气又是愧疚又是欣慰。
一整日端着规矩在外,回来也只是早早就寝,比起小时候动辄高热的情况实在好太多。
云妈妈温声道:“是啊,王后可能不知,这两年公主不止身子好了许多,连性子都活泼不少。只要不受外伤,不过多劳累,基本与常人无异。”
姜王后脸上满是欣喜:“那观察几日,若这次在王城也没什么变化,便让长烟留在聚丹吧?”
今夜没有月亮,外面的漆黑显得殿内越发沉寂。
云妈妈的脸上跃上忧愁,她对着王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王后,您也知道,殿下至今未来月信,其它还好,我就是怕这——”她言尽于此。
长烟除了身子康健的前三年,自从患病以后,便不能受外伤,否则鲜血很难止住,流淌不尽的样子很是吓人。
那年同辛成公子走失摔伤膝盖,便失血失得满面苍白,食欲不振,高热反反复复了几乎一整月。
姜王后和云妈妈早在长烟没有搬去不周山的时候就想过来月信的情况了。
女子十二三便会经历的事情,云妈妈等人心惊胆战等了好几年,长烟过两个月,八月初八就满十六了,但她的初信依旧未曾来访。
这着实是件令人焦心的事情。
姜王后也忧愁起来,叹息一口气后道:“罢了,急也急不来,你们仔细伺候着,到时候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