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烟想起来了,她就是姜公主,从来没有进入轮回的姜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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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早冬,长烟公主入住不周山,第二天上山游玩顺便救了一个小子,赐名姜源。这件事在行宫被广而传之,但正主姜烟却几乎将姜源忘却。
入冬的那几日,她反反复复发起高热,被云妈妈拘在宫殿里,已经大半个月了。
这样头晕脑胀的折磨里,她已经忘却自己做过的善事,只觉得闷在宫殿里要憋得发疯。
“殿下,外面没有下雪了,但奴婢去看了一下,积雪很深呢。”华灯去外面看了一圈回来,回话的时候看着她满脸担忧。
姜烟不依不饶:“可如今是冬季,总免不了要下雪啊,难道我整冬都不能出去吗?”
姜国冬季寒冷而漫长,一旦下雪,必要洋洋洒洒持续一段时间,姜烟从前在王宫里,每个冬天都被关在殿内,她早就想亲手摸摸雪花。
云妈妈面色纠结,还是没有让殿下出去。
面对这个从小跟随在身边的妈妈,姜烟也不闹,只是变得有些沉默。
云妈妈一筹莫展,看这两日有放晴的迹象,便指使奴仆连夜将公主要去的地方的积雪扫去。
朝食后,长烟被十五抱着出了宫殿。
宫殿外围,亲卫们住的院子大敞着,里面有一个人在扎马步。积雪中,他的睫毛和发丝上挂着晶莹的雪,不知起了多久。
姜烟招手停下,眨巴眼睛盯着那个人影多看了两眼。
少年的眼睛瞬间捕捉到女孩的身影。
是她?
他心头一动,随即大跨步走到院门口的位置,朝着长烟的方向跪地俯身,久久不起。
这是入了行宫后最先教的东西——礼。
姜源做得很标准,跪俯的姿态庄重而虔诚。
长烟挣扎着从十五的怀中下来,走到他的跟前。
“你是姜源吧?”她略带着新奇似地问道。
姜源抬起头来,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眼前的公主,几乎是瞬间,他便垂下眼睑,恭敬道:“是。”
“哇,真的是你,一个月不见,你长了好多肉,我险些没认出来呢!”
姜烟面上满是惊叹。她每日用饭都是件繁杂而无趣的事,尽管膳房按着公主的身体,做得色香味俱全,她依旧长不了多少肉,云妈妈时常担忧。
但是姜源不一样,只是一个月未见而已,他原本消瘦的脸庞膨起来许多,就连个子似乎都拔高了不少。
姜烟多少有些羡慕,兴致来了,她开口道:“今日天气很好,我要去山顶看雪,你陪我们一起吧。”
公主直接下的命令,众人的眼神都聚到了姜源身上。
他再次俯身:“诺。”心中却想,雪有什么好看的?
长烟蹲在他的面前,最后说了一句:“那走吧,不过,平常的日子再见到我,不必像现在一样行跪拜大礼哦。”说完话,她转身招手,示意十五抱她。
姜源也站起来跟上,目光看向倚在十五肩头对着他微笑的姜烟。
不行大礼,她又怎么会注意到他呢。
众人一起往山上爬。
十五抱着公主,姜源跟在旁边,公主很喜欢同龄人,即使他话不多,她也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山顶一片已经被削平了,短短一个月便在上方建了一个亭子,名为观景亭。观景亭周围的积雪早被清理干净,只顶盖上还堆着白白的一层。
长烟叫众人留在亭子远一点的地方,只让姜源一个人跟了上来。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用那种碎玉一般的眼神看她吧。
到亭子里,姜烟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人叹了一口气:“何时我才能去远方,不带这么多人呢?”
姜源有心回话,但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能说的,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沉默。
他从前是丧家的野犬,并不能理解她这种奢侈的哀愁。
长烟见他这副样子,却是高兴了起来。
一般这个时候,身旁的人都要开始“宽慰”她了,左不过一些听厌了的话。
长烟朝着王城聚丹的方向眺望,叹息。穿着华丽的服饰,扎着精致的花苞头,愁绪在她身上似乎不该存在才对。
她小手捧着手炉,“父王母后此刻在做什么呢?上朝,用饭,大概是呆在宫里吧?母后前两天来信,她肚子里好像有了弟弟妹妹,这段时间肯定不能吹风受凉了。”
听了这话,姜源竟然莫名想起了王麻子的亲儿子,小王麻子。
那哪里算得上弟弟,但偏偏就是想起来了,他不禁僵硬地勾起嘴角,为自己扎根的记忆讽刺地笑了一下。
长烟没有注意到,依旧自言自语,想着王宫里会发生的事情,她神情慢慢变得落寞起来。
云妈妈在身边的话,这些思念的话会被传回王城,长烟并不想一次次看到母后担忧愧疚的信,他们都有各自留在聚丹和行宫的理由,再怎样的担忧,不能见面的话,只是让两地的人徒生哀愁。
公主说了一箩筐的话,转身,姜源依旧一声不吭地站在她的身旁。
她有些好奇起来,问道:“姜源,你呢,你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怎么就像吹气一般长胖了。
姜源:“上课,习武。”
长烟:“是父皇母后安排的吗?”她也会上课,但是断断续续的,要在身子好的时候。
姜源回答:“不是,老师都是国师安排的。”
他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她。
大王和王后下山后两日,钟相安排的老师便到了不周山,同时还带来了国师的一番话。
公主身边并不缺亲卫,但他有幸得了公主青眼留在身边。钟相当初建议将公主迁来不周山,如今也希望弥补一番,培养一个完全忠于公主的人。
姜源有三年的时间,这三年,若他没有足够留于公主身边的长进和建树,那么为了避免大王和王后看到他后想起当年,钟相会把他调走。
姜源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也清楚地了解到他和她之间的尊卑。
他原来的时候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活下去,如今,他看到不一样的人生在对他招手。
钟相的话在脑海中回荡,姜源打量了一下带着愁绪的小公主。
他感激她,但比起呆在这个人生顺遂,为些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事儿的事而忧愁的公主身边,他更希望得到那位国师的青眼,去他的手下。
亲缘皆不可靠,如今涅槃重生,他要成长为一个强大的人。
十岁的姜源同公主一起眺望远方,眼中充满了野心。
一行人开始下山的时候,天上突然洒起了鹅毛大雪。
长烟裹着厚厚的毯子窝在十五的怀中,她呼吸着微冷的空气,只觉得闷了几天的脑袋都清醒不少。
下到半山,前面突然多了些仆人。
长烟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仆人们正拿着大扫帚,不断扫去落在台阶上的积雪。
即使她是被人抱着,即使她丝毫没有下地的机会,这些奴仆依旧听着上面的吩咐,力保公主在出行的途中万无一失。
长烟的眼神很好,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仆人们冻得通红的手上,她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转头把脸埋在十五的胸膛。
回到宫殿,燃着炭火的室内温暖如春。
长烟闷闷地任由华灯为她换鞋,换好后,她坐在凳子上,小手抓住了云妈妈的衣摆,小声道:“妈妈。”
云妈妈温柔地回:“怎么了,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长烟低头:“我这个冬天都不出去玩了。”
云妈妈有些高兴于她的乖巧,又很是心疼道:“哎,殿下初到不周山,等过了这两年,身子骨好一些,就可以到处去玩了。”
长烟抬起头,眼巴巴提了一个要求:“那我不出去,便让姜源在我身子好的时候来殿内陪我吧,在他空闲的时候。”
公主已经很乖了,这么点要求怎么能不答应,云妈妈笑了笑:“当然可以了,殿下,我待会儿就叫婢女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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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说什么不周山与公主相和,依照每日伺候在身边的云妈妈和华灯来看,这话属实不真。小姑娘长了两年,如今十岁,个头拔高了些许,只身子依旧羸弱。
不过兴许是因为除了日常的伤风感冒,容易疲乏,身子不能随意磕碰,公主没有再生额外的大病,大王和王后又远在王城,便也觉得这不周山养病甚好了。
春暖花开之时,空气尚冷,行宫的下人们不敢大意,直到入了盛夏,长烟终于被医师允许在山上游玩。
她今日早早地便起床了,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公主踏出了殿外。
殿外的青石砖上,正长身玉立着一个眉目深邃的少年。
“姜源!”姜烟脸上绽放出一片笑容。
刚才还满面严肃的少年对着公主露出微笑,姜源大跨两步到长烟身边,口中忙道:“殿下莫跑,属下自会前来。”
长烟站住脚步,眉毛一拧,不开心道:“你今日也要同她们一样对我说教吗?”
姜源低头:“属下不敢。”
他总是这样守规矩,长烟见怪不怪,干脆说起了旁的事,语气欢快道:“前两个月你说了,待我能外出游玩,你就给我一个惊喜,什么惊喜,你今日快带我去看!”
因为这个惊喜,她这两个月小心极了,生怕自己生一场病,所以今天才这么容易放她出殿!
姜源不禁笑了一下,请公主朝前,他跟在后方一步,注视着她欢快的背影。
他愿意讨她的欢心,但并不愿意她因为自己生病,这样的大罪,他担不起。
三年之约,姜源除了睡眠,日夜不歇,仅仅一年的时间,他就摆脱了被调去王城当一名普通下人的可能。
甚至由于他文治武功进步飞快,钟相似乎对他另眼相看,除了作为公主的侍卫培养,姜源每半个月都会下山去一趟国师府上。
当然,这些都是事先请示了公主的,若她不愿意,姜源自然只能当她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