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居远不会相信他说的话,此刻更是恶心至极地望着柴墉那张凶恶狡诈的脸,冷漠地扯着嘴角,“王爷以为我会信你吗?”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这就是真相。”柴墉还在狡辩,“高迁就是打了这样的算盘,才会把你送回闻家,他杀不了我,于是他想到了借刀杀人,只需要把你种到闻家,就相当于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让你无时无刻都想着报仇,如今他的愿望成真了,你我父子反目成仇,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闻居远不可置信地垂下眸子,像是恨到极致却又颓然似的轻轻笑了,“七王的诡辩之术,天下无人能及,我甘拜下风。”说完他倏地又抬起头,眼中皆是清明澄静,“我就算是一把刀,刀柄也握在自己手里,我知道自己的刀尖应该冲着谁,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你本就是个窃贼…还是一个痴心妄想的无赖!”
柴墉早清楚三言两语打动不了他,听着他咬牙切齿的骂声,极力地克制着手心想要握刀杀人的冲动,“你想想你此次出京是为了什么?你要是不肯认我这个父王,那便要想清楚如今闻氏一族的性命与你牢牢捆在一起,你成了阶下囚,他们只会成为刀下魂!”
闻居远的目光不为所动,一如既往的凛冽,“我娘的死就是我们闻氏一族的答案,刀可以架在脖子上,但膝盖绝不会跪在窃国贼的脚下!”
意思很清楚了,他可以死,闻氏一族也可以死。
柴墉怒极反笑,扔了手中的肉串,朝他走了过来。
柴墉比闻居远稍矮一些,但闻居远因为长久囚禁又没有吃食,迟迟站不起身,如今两人一站一坐,高下立见。
柴墉俯视着他,像是看一只困兽,眼神里却毫无怜悯,“柴迁还真是养了一条忠贞不二的狗!既然你软硬不吃,不如就想想出京前你大伯父闻松柏被卸职查办,你父亲闻清明被罚俸在府,而你不得已避难离京,如果皇帝有能耐保住你们,为何你会匍匐在本王脚下,你不愿做柴氏皇子,宁愿当闻家丧犬,这也是答案!”
闻居远知道伯父仅被一封信稽查,还被拉下了首辅的位置绝非寻常。
原来从很早很早之前,阴谋就已经布下。
“朝中六部中都有你的眼线,就连内阁…”闻居远说到一半突然定住,上一次接到京中密信,提及内阁暂由次辅高成林掌权,“高成林是你的人!”
可是高成林更是闻松柏最得意的学生,入主内阁更是指日可待,根本不需要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因为那位置迟早是留给他的。
闻居远忽然间十分厌恶这样的朝廷,那些曾来往闻家的文人豪客,乃至六部内阁的朝臣,登门时无不俯首,赞颂闻家清流的人更是比比皆是,可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心的?就连闻松柏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学生都能在他背后捅刀子,更遑论他人。
这蝇营狗苟的权力纷争场上,所有人都戴着伪善的面具,露着标准的微笑,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不错,高成林的确很早很早就投靠了我。”柴墉似是回忆那段卑躬屈膝的日子,夹起尾巴做人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是个识时务的人。”
闻居远冷冷地从鼻腔里哼出声,“他表面上对我伯父恭敬顺从,背地里却与你狼狈为奸,可惜我伯父用心良苦,不宜余力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却这般是非不分!”
柴墉又癫狂地笑了起来,“闻松柏才是那个面甜心苦之人,他看中了高成林的才学,却屡次打压,不肯让他出头,是本王给了他机会,否则他就算熬到死也做不到首辅的位置。”
闻居远刚想反驳,柴墉突然俯身逼近,一只手用力地压在他已经瘦骨嶙峋的肩头,鹰隼般狠厉毒辣的眼睛盯着他,“你以为你们闻家很清白?那本王倒要问问你,闻松柏至今为何没有娶妻?”
“自然是为国,伯父从不耽情酒色,他满心都是为了大乾的江山社稷,何况这与我们刚才所谈又有何干系?”其实闻居远也曾问过同样的话,当时闻松柏站在府中的一株红梅树下,寒风呼啸,白雪压枝,红梅仿佛像是这世间的烈焰,不惧一切地燃烧着。
闻松柏望着那料峭寒意中怒放的红梅,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斑驳的痕迹,他缓缓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朵近在咫尺的梅花,可手指在风中打了转,又收了回来,良久才回答他:“大乾像是个孩子,需小心呵护,伯父折了红梅,就看不到这万千世界了。”
闻居远彼时尚年幼,根本不懂一朵花怎么可与整个大乾相提并论。
可柴墉的话像是春日晴空的炸雷,忽然将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倏地想起了最初拉伯父下水的那封匿名信…
“怎么?你也想起了闻松柏究竟因何被弹劾而下狱了?”柴墉露着森白的牙齿,笑得毫无温度,“因为他本来就不干净,他和鲸州帮的海匪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莫要信口雌黄!”闻居远说这话时语气已然不像之前那般笃定,因为他又想起了上次京中传来的消息,提到了鲸州帮第一大帮主奚红岩,听闻是个女子。
柴墉听出他言语间的迟疑,挥了挥手,也斛会意让烤肉的仆从和周遭的侍卫都退出了小院。
顷刻间就剩下了他们两人,也斛远远地站在廊柱下守着。
“闻松柏被弹劾的内容,你想必并不十分清楚,但是送入京都的画却是货真价实的,他年轻时和鲸州帮帮主奚红岩定了情,并且由着奚红岩请画师给他画了相,可是他没想到奚红岩不是普通流落风尘的女子,她不会被闺阁束缚住,她就是一只短暂停留的海雕,迟早要回到属于她的辽阔海域,你伯父自诩清贵文臣,他怎么可能会跟着奚红岩远走高飞?”柴墉说着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这盘棋,他捏着朝臣当棋子,把所有人都物尽其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登上大宝,“奚红岩回到鲸州帮挂起了画像,自然会被有心人留意到,而最后那副画像被送入朝廷成为泼向闻松柏的一盆污水再正常不过。”
闻居远早知道他与鲸州帮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可却没料到事情的经过竟是如此,怪不得伯父自夺职下狱后不肯为自己分辨一句,原来真的是无从分辨,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他一介首辅竟与海匪头子有情,就算是能够洗刷了冤屈,那随之而来的质疑就会如同大雾终生笼罩在闻家。
不过他没有在这件事上沉溺太久,而是迅速地想起了曾经和徐禹保的交谈,徐禹保曾说奚红岩在京中是名妓,几次出入柴墉的府邸,可从京中传来的消息却是另外一个帮主反叛,将闻松柏的画像呈给了朝廷,那个人好像叫周奕。
他逐渐理清楚了思绪,“奚红岩根本不是你的人,周奕才是!”
柴墉抬眉,显得颇为志得意满,“不错,一个女子也想在男人堆里混出名堂,若是不能舍弃那些情情爱爱,不如趁早回家相夫教子。”
他在月色如洗的庭院里踱着步,仿佛天下都已经臣服在他脚下,他张开双臂忽然转过身,“籍风,本王给你回心转意的机会,你可不要错过了,今夜本王告诉了你这么多,就是想让你明白,大乾…”他攥紧了拳头,就像是握牢了手中的权柄,“已经如本王的囊中之物,闻家逃不出本王的天罗地网。”
他说得自己心潮澎湃,似乎早就坐稳了那张龙椅。
闻居远在沉默中梳理着思绪,根本没受他的煽动,今夜暴露出的信息太多了,他必须马上找到破解的办法,囚身于此若是不能俯首称臣,想必柴墉不会再留着他了。
“七王能给我什么?你现在连赵岚都不肯让我见,我能信你吗?”他仍然没有忘记最开始时提出的要求。
柴墉有些不耐烦地啧了声,“本王能给你整个天下!”
“七王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能不能信你?”
闻居远不避,如同星子般明亮的眼眸直视着他。
柴墉又被这骄傲如火的眼神烫到了,他不喜欢这双眼,一旦看到了就会想起那个女人始终不肯向自己低头,就连温存的那一夜也是他强迫的结果。
“你不就是想见那赵老头,本王让你见就是了。”他别开了面,没有再看闻居远,
听到他答应了,闻居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点了点头,“多谢七王。”
“本王答应你的事都做了,可你也要给本王分忧啊。”柴墉紧接着就讨价还价。
闻居远明白他说得分忧是日后的言听计从,那也就意味着他要屈膝。
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向这种人低头,可现实却给他迎头痛击,让他明白时势远比自尊重要。
他没说话,就这样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