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瀚挥手让乔越坐近了,“进了临桂府,便让他们两人走,商队里的人也一律都闭紧了嘴巴。”
乔越有些错愕,前两日才同意让齐老三进了队伍,怎么转眼他和骆秋就闹成了这样?
“骆姑娘惹你生气了?”乔越小心翼翼地问。
沈瀚摇了摇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谈不上生气,你记得照做就行了。”
乔越不懂他们这些人为什么有话偏要藏着掖着,有了隔阂说清楚不就好了,明明就舍不得,还要让人走,他欲言又止却又碍于沈瀚的面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乔越正要掀帐帘要走时,沈瀚忽地又说:“她说想要买牲口,兴许也不是真的想买,你和她有交情,等到了临桂府你看着暗中帮帮她。”
乔越这下气得都想笑了,他和骆秋有交情?当初的确是觉得这小兄弟为人爽快,又机灵,交谈起来让人很舒服,可后来当他知道对方是女儿身,便知道了分寸不敢越雷池,再往后瞧出沈瀚对她的不寻常,就有了撮合的心思。
眼下这沈大当家却要说他和骆秋的交情好,这不是逗乐吗?
人啊,还真是口是心非。
得嘞,谁让人是他领进来的,他就再送佛送到西吧。
齐老三按照闻居远的指令被派往边关,为的是马匹,而闻居远被拘禁在黑屋中,饿了快要七日,除了那一日陆茹歆悄悄给他送了吃食,他亦没敢吃,怕是柴墉的试探。
在他被饿得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外面蹲守的麒麟卫都按捺不住,想要把人劫出来,还没动手,柴墉倒先把人放了出来。
闻居远饿了好几日,加上旧伤,人瘦了一圈,面黄肌瘦的。
他被侍卫架着抬到院子中,借着院中灯火看见坐在石桌小酌的柴墉。
柴墉吩咐人在院中摆了烧烤的架子,这时候腌制好的羊肉正滋滋地冒着油光,随之飘来的还有肉香味。
闻居远喉咙微动,眼睛半闭着,双脚耷拉着,毫无力气。
柴墉一抬手,侍卫将闻居远放在了地上退了下去,只剩下也斛一人守在一旁。
“沈平章的总督府这几日出动了不少人,像是在找东西,你猜他们在找什么?”
柴墉用刀插了一块烤好的肉放进嘴里,又喝了一口酒,示意也斛给闻居远也拿点吃食。
也斛从早就备好的食盒里端了一碗粥放在闻居远面前。
闻居远被米粥的香气勾起食欲,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勉力支撑自己坐起来,又从地上端起了碗。
若是在早些时候受到这种苛待和羞辱,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接受这碗粥,但现在不同,他必须在柴墉的手底下活着,尊严就要先放到一边。
尽管他看起来有些蓬头垢面,但喝粥时却依然还是翩翩公子的做派,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直到他喝碗粥,恢复了些许力气,才拢了鬓间碎发,看向柴墉,“王爷改变主意了?”他是指饿死他这件事。
柴墉喝完了杯中酒,顿了片刻,回头锐利的目光里皆是厌恶,他厌恶这个本该与他最亲的人,这个与他体内流着相同血液的人,可偏偏这个人对自己不但不亲近,反而极度疏远冷漠,甚至他骨子里还有对自己的仇恨。
柴墉几度都想杀了闻居远,但念及他受了闻家多年精心栽培,不但在天下文士中有着“籍风公子”的盛名,而且在朝中也颇受一众文臣的喜爱,更是陪着当今圣上一起长大的。闻居远背后不仅有闻家的势力,还有着不容小觑的麒麟卫,这支按理说只由皇帝调遣的军队竟然可以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因此他是谁并不重要,他能做什么才重要。
当年柴墉强要了闻霜彤,为的就是要拿下闻氏这跟硬骨头,可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不但没能扼住闻氏的喉咙,还给自己的好哥哥递了一把刀,竟封了闻家闻清明为异姓王,将闻居远送回了闻家抚养。
闻家在皇家吃了亏,闻居远成了皇家暗地里的亏欠对象,什么好的都给了他,就连皇帝近卫都能派到他身边,听他调遣。
柴墉目光深邃,他想起了闻清明受封隗江王的那段时日,京中盛传的消息,闻居远被传成了皇帝的私生子,因此闻家才会受此殊荣。
那些传闻让当时爱而不得的柴墉气急败坏,在京都烧了好几家茶馆酒舍,抓了无数的说书人割了舌头。
可到了现在,他却觉得老天似乎在冥冥之中给他指引方向,既然流言是民心对于皇家的窥探,那么他尽可用这伤人利器作为挥向中枢的一把刀,而他既是持刀者,又是受害者。
“我想见赵岚。”闻居远在他的注视中缓缓开口。
这些日子给外面传递消息时,他让外面的麒麟卫盯着赵岚的动向。
他以为柴墉把赵岚也关起来了,可是麒麟卫暗中探查,硬是没有找到赵岚的踪迹。
按理说赵岚不过是医士,就算曾经供职于太医院,医术也的确不错,但对于柴墉来说完全没有理由将他藏得这么深。
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找不到赵岚,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过段时日让你见人。”柴墉随口一说,完全没有一丝犹豫,仿佛那一日在院前淌的鲜血是臆想而已。
闻居远看他面色如常,而且口气也很轻松,暂且信道:“他不过是个医者,不懂朝堂,还望七王不要为难他。”
柴墉轻歪了头,露齿一笑,“哪能啊,本王从来不伤及无辜。”
闻居远细细体味他这句“不伤及无辜”,后脊忽然有些凉,再看他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染了殷弘,他一时喉头干涩,哑声道:“七王把他怎么了?”
柴墉还是笑,拿了醉里红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气翻涌顶在胸口,他哈哈大笑出声,“你紧张什么,本王说了不伤及无辜,那老头儿好着呢。”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愧色。
闻居远已然不相信他说的,“我现在就要见他!”
“急什么,乖儿子,本王还有事要和你说。”柴墉一口撸下了串好的肉串,唇齿间肉香四溢,他餮足地叹了一声,不给闻居远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是本王的儿子,但你知道为什么本王没有养你吗?并不是本王不想养,而是柴迁他非要拆散你我父子,他爱慕你娘,恨本王得到了她,还和她生了儿子,当时本王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表面上与本王演着兄友弟恭的戏,背地里却撺掇闻家把你要回去,而且还用封赏的方式假意补偿你,把本王描绘成强取豪夺的刽子手,不但逼死了你娘,还抛弃了你,他这就是杀人于无形!”
柴墉说这些的时候思绪清晰,条理分明,语气中还带着灼痛,仿佛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而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闻居远鲜少听说旧日事情,只记得每年中元节祭祀,闻清明都会让他给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上香,那牌位被供奉在祠堂后面的小佛堂里,和家中的祖先并不在一起。
幼时他并不知道那佛堂里供奉的牌位究竟是谁,直到加冠后的翌日,闻清明又带着他到了佛堂,对他说起了生母。
其实在他成长的这些年,早就从流言碎语的缝隙里窥探了一些,知道自己并不是闻清明的孩子,而他的母亲正是他该称呼的姑姑。
闻清明提起闻霜彤时,眼角皱纹折射着从窗缝里漏出的光,那里面蕴藏着一个兄长无可奈何的悲痛,闻霜彤是他们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孩儿,在闻家还没有立名于京都之时,他们尚在江夔,闻霜彤既有姣好的容貌又有出众的才情,不输于他们这些兄长。
她就像是一颗被精心呵护的玉珠,在家族庞大的伞盖庇护下,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喜乐的过她想过的日子。
可闻家受召入都,门庭逐渐煊赫的同时,危机也悄然降临。
闻霜彤被柴墉看中了,不仅被设计丢了清白,还怀上了对方的子嗣。
闻家想要告御状,却因朝局陷入了被动。
柴墉始乱终弃,仗着皇亲身份,迟迟不给闻家说法,并且故意拖着闻霜彤,直到她的肚子显怀,一时间流言四起。
当时闻霜彤正是因为入宫才遇到了柴墉,进而被柴墉设计,可传出来的流言却是皇帝宠幸了闻霜彤,她怀的也是皇帝的孩子。
柴墉当时气得砸了很多说书的茶楼酒馆,并且幡然变了一张脸,不但言语间也有将这污水泼向皇帝的意思,还颠倒黑白说闻霜彤勾引皇帝不成,就动了做王妃的念头。
这简直让闻家怒不可遏,而闻霜彤却在言语摧残中一改柔弱,决意要在这肮脏的浑水中养出莲茎,和淤泥共生,她要活着看到柴墉受到惩罚。
可惜她在生产时血崩,真的仿若一朵洁白无暇的莲花,在血污浸染中一瓣瓣凋零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