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渡口,芦苇已经枯黄了,风声一起,簌簌作响。
一队骑兵纵马快速奔袭,在即将要抵达藏粮的破屋之前,为首的人率先拉了马缰,马儿嘶鸣的叫声划破长空,一支冷箭嗖地一下蹿出,幸而马上的人机警,否则当即就要毙命。
守株待兔的骁羽卫躲在破屋四周,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非昨眼睁睁地看着来的骑兵被漫天的弓箭几乎要扎成刺猬,他被捆绑住双手双脚,嘴里也塞了破布,急地双目猩红,恨不得生啖这些骁羽卫的血肉。
直到最后一个骑兵从马背上掉落,这一场精心埋伏的猎杀才算结束。
也斛率领骁羽卫简单清理了现场,将尸体装进了麻袋中。
非昨望着推成小山的麻袋,心中悲愤化成怒火。
也斛走到他跟前,一脚踏在他的肩膀上,恶狠狠地盯着他:“之前我的兄弟们都死在这里,也是一样尸骨无存,现在也让你们尝尝这滋味。”
非昨梗着脖子硬挺着,眼神只会比他更加凶恶。
也斛脚下用力,碾着他肩上的皮肉,“你家公子以为他把你送到这里就能看得住,这出空城计就是演给你们看的,只要有人敢打这批粮食的主意,那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非昨震惊他话里的含义,他会想起原本昨夜胸口的伤阵阵发疼,熬得他实在疲乏,不知何时那伤口突然不疼了,他忽地睡了过去,等再醒的时候天边已然泛青,还以为是自己真的困极了才会昏睡过去,现下看来是被人下了迷药,那批粮食应当已经不在了。
他愤怒地用肩头顶着,脖子上青筋暴起,嘴巴里含糊不清地怒骂着。
也斛用力踹了一脚,将他直接踹得仰面倒在地上。
非昨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闻居远留给他的字条,当初选择这里藏匿粮食就是因为这里地窖的机关都是他亲自查验过的,若想将粮食全部搬运出去,除非有同等重量的东西被运下去,否则按照他说的办法的确能将粮食从地窖搬至地面,但是若想彻底搬离的话,就会触动下一层机关,届时他们这些人都必死无疑。
他们不可能会在一夜之间找到同等重量的东西代替,除非他们试过了,也想到了解决之法。
他的眼角余光瞥间了如黄土般安静的小山,啊…是了,也斛刚才说也要让他们的人尸骨无存。
“把尸体一点一点扔进去,分量要相当。”也斛吩咐了一声。
非昨不管不顾地扭动着挣扎着看向外面,骁羽卫带着渗出血水的麻袋,开始一点点置换地窖中的粮食。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他们连死人都不肯放过!
也斛办完差事回到海棠院复命,柴墉听罢十分开怀,吩咐也斛把闻居远叫来,他们父子二人要好好说说话。
闻居远旧伤未愈,拖着病体被也斛带到海棠院,一进门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
他被呛得连连咳嗽,柴墉撇了他一眼,蹙眉道:“本王的儿子竟连酒味都闻不得!”
闻居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挥了挥鼻端的酒气,转头问也斛:“非昨可还好?”
也斛看了上位的七王一眼,简短地答道:“人活着。”
活着就好,如今已经不能再奢望别的。
“王爷…”也斛去请闻居远之前接到外面守卫通报,说是两江巡抚求见,但眼下他不知当不当讲。
柴墉却不以为意,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有话就讲。”
“外面有客求见。”也斛只得隐去来者身份。
柴墉将酒壶举得老高,仿佛取乐般把酒倒进自己嘴里,有一部分还顺着口角流了出来,哐啷一声那空酒壶被扔到了地上,目光迷离,但语气却不容置疑:“本王不喜欢捉迷藏。”
也斛立刻躬身告罪:“王爷恕罪,两江巡抚陆知夏携女在外面候着…是见还是不见?”
闻居远虽早已猜出陆知夏与柴墉有所勾结,可这不早不晚的当口,他还带着家眷来是何意?
就在这时柴墉仿佛喝醉了似的,迷蒙地朝一旁沉默的闻居远看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让他进来,正好无人陪本王喝酒。”
也斛得了令出去请人,闻居远见缝插针道:“七王有客来访,我先退下了。”
“不急,陆知夏这老狗不安好心,吾儿且看本王怎么让他难堪。”柴墉今夜心情大好,懒得计较闻居远之前的狂悖,何况别人替他养大了儿子,如今只需要摘现成的“果子”,杀了多可惜,他还不能轻易放弃。
闻居远听到“吾儿”二字只觉得讽刺又恶心,但此刻不宜追究这种细枝末节,他暂且按下心头想要一刀抹了他脖子的冲动,静待陆知夏父女到来。
“七王殿下,您来了江夔,下官未曾迎接,真是失礼失礼了!”陆知夏进门便躬身拜倒在地,紧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许久为见的陆茹歆。
陆茹歆亦十分规矩地跪在地上,眼神却早瞟见了站在一旁的闻居远,心中十分雀跃,尚不知凶险早已降临。
柴墉在皇宫侵染多年,自小就明白察言观色,自然很敏锐地捕捉到陆茹歆的小心思,嘴角一勾,道:“陆大人起来吧,还有…”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看向躲在陆知夏身后的那一抹鹅黄色。
陆知夏连忙让了半个身子,介绍道:“这是小女陆茹歆,王爷见笑,我最宠这个女儿,她今日非要跟着来,我不得已这才将她带来了。”
两人都是人精,且不说这是什么场合,柴墉好歹也是个正经王爷,明面上与陆知夏最多算是上下级,私底下虽说陆知夏算得上半个心腹,但身份摆在那儿,不可能随便带着家眷来此。
柴墉心中清楚这老狗定是不知从哪儿嗅到了味儿,猜出闻居远与他的关系匪浅,若是日后他登顶天下之主,那闻居远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就巴巴地把女儿送过来了,不过老狗怕是打错了主意。
他的目光在陆茹歆粉嫩的小脸上逡巡,似笑非笑,“陆大人好福气,像本王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享受过儿女绕膝的欢愉。”
陆知夏赶紧奉承道:“王爷说得哪里话,这天下臣民皆是王爷的子民,王爷的福气大着呢!”
“是吗?”柴墉嘴角噙着的笑意骤然消失,黑色的瞳仁里透着凌冽的光。
陆知夏还沾沾自喜道:“是啊,王爷乃是皇子龙孙,本就是天大的福气,小女得以瞻仰王爷威严也是她的福气。”
柴墉冷呵一声,猛地将地上的酒壶一脚踢到了陆知夏的脚边,不知是不是拿捏好了力道,酒壶恰好停在他脚边,啪地一下碎了。
陆知夏这才觑到上面那位脸色不对,吓得立刻伏地,大气也不敢出了。
闻居远一直冷眼旁观,见他如此趋炎附势,却又被狠狠打脸,不知是畅快还是悲哀。
“陆大人,怎么跪下了?”柴墉明知故问。
陆知夏不知所措地趴在地上,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津津汗液濡湿了鬓发,“微臣失言,不该多嘴。”
柴墉用脚点了点缩在他身后的人,“既然想沾本王的福气,缩在后面如何能沾得到,你过来。”
陆茹歆在来之前就听说过这位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虽说父亲没有明说此人性情暴戾,但言语间提醒她面见之时一定要谨小慎微,刚刚那酒壶被踢过来时她已然被吓破了胆,此刻听见柴墉叫她过去,更是吓得面容失色,哆哆嗦嗦地揪着陆知夏的袍角。
陆知夏赶紧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向前一推,“王爷让你过去呢,还不赶紧的!”
陆茹歆怎能料到一向对自己宠爱非常的父亲会将她推出去,一个踉跄脚下正好踩到襦裙,狼狈不堪地跌扑到柴墉卧榻跟前。
柴墉慵懒地半仰着身子,他不喜有外物束缚,一般在宅中也不穿靴子,赤着脚将陆茹歆的下巴抬了起来。
陆知夏见状整个脸都犹如下了霜,僵在原地。
而陆茹歆则是又怕又羞地被迫抬起头,目光一点点从赭色蟒袍移到阴沉瘦削的脸庞,最后终于得以看清楚上位者的模样,竟一时有些恍惚,分明有闻居远年轻时的轮廓,只不过两人的眼神一个阴森狠厉一个端方清明。
“瞧着也是个有福气的…你多大了?”
柴墉少时在献皇帝身边长大,也曾日夜苦读,不敢有一丝懈怠,更别提沾染父皇不喜的女色和酒气,可后来先皇即位,他不得不收敛锋芒,开始故作沉迷花天酒地,这些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就眼前这种货色,倒夜壶都不配。
陆茹歆怯懦地答:“回王爷的话…臣女…及笄一年余。”
“你父亲说想让你沾沾本王的福气,本王想知道你的心意。”
这话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惊,闻居远更是蹙起了眉,虽说他不喜欢陆茹歆,更谈不上与她有什么情谊,但毕竟她的母亲也算得上长辈,何况花一样年纪的女子,怎能就这样被糟践了,不过他也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自己现在还是泥菩萨过江,且静待陆知夏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