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有没有用,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郝昭娓娓叹来,自觉这点信息无用,屏息凝神的静候发落。
康乐想不出从郝昭这里能联系到什么人身上,或者可以说是线索又断了,高贵妃的孩子还在被挟持或已经遇到危险,这些他们现在无从知晓。
烦躁感一时涌上心头,康乐皱了皱眉,短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银枝正陪着郝瑶在院子里玩,她见康乐出来顿了一顿,在这个身份高贵的人没端着架子而是坐在台阶上后,笑着朝她走了过去,大手拉住了小手。
审讯室内,原本随着康乐的方向侧身欲出的萧封止停下脚步,又问了郝昭一个问题。
“你都是如何收到这些信件的”
郝昭想了想,说:“是商人……”
“看打扮不像长安人,倒像是江南边界一带的胡商,我自小住在老家,经常见这样的人。不过只有两次是胡商,都在每月的初一那天,其余时候都是正常商人”
萧封止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直线。
每月初一……
御供的时间也是每月初一。
墨精致珍贵,是不论多长时候都需要持续生产的东西,御供墨的标准严苛,江南一带几乎要日日制作,才能确保每月都能有合格的墨被送到长安。
“查,近三月出入长安的胡商身份记录”萧封止交代着,又说:“另外,每月初一这天,不论是不是胡商,出入记录都要拿来过目”
这事儿在场只说给闻征去听,但为了避免像上次在造办处那样打草惊蛇,就不交由闻征办了。
他充当一个传话人,先去了趟靖玄司的后院。
萧封止出来时,康乐和郝瑶玩的正痛快。
门开着,嬉笑声穿过条条走廊,透进木门里,闷闷的传进了郝昭的耳朵,他朝着身侧方的逼仄小窗扭了扭头,被天光照的睁不开眼。
谨小慎微的过了那么多年,从少年长成如今白发初生,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在考中之后有没有笑过了。
跑着的郝瑶紧急停在了萧封止脚边,她抬头仰望着,被萧封止垂眼而下的眼神威慑的退了半步。
康乐见他出来,站起了身子。
等到银枝拉着郝瑶的手离开,她才抬眼对上萧封止的眸子。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还有个姊妹的?”
自认为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但这一点,她确实不得解。
萧封止婉转的扭了下佩刀,向康乐侧过身。
“第一次去尚书府上的时候”
康乐轻皱了下眉,微微偏头表示不可置信。
“高尚书先一步收到的可疑信件,自然就是要从府内的人查起,不管是基础的流程还是什么,总要一点一点的寻找蛛丝马迹”
“门客,下人,管事,这些人的家事祖籍都有记载,但起初并无疑点”
“直到造办处的纸张调取记录被改成了郝昭的名字”
一个替死鬼,必定是选择无甚牵挂的,死后成了孤魂野鬼也无人知晓,毕竟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又有哪个真心向往过辉煌仕途的人去辜负自己家里的托举。
“郝昭应是这几年未与家人互通信件,在他双亲去世后只是在尚书府的后院悼念一番,并没有赶回江南老家”
康乐听着这些话脑中越来越乱,理也理不清,于是问:“可他为何不知道自己会有个妹妹?双亲去世前难道并无托付?”
“有,不过所有出现过郝瑶的来往书信都被抹除了”
一瞬短暂的沉默,康乐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郝昭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长久蛰伏的棋,但不论怎样,棋子被利用完的下场,只有抛弃。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错了就是错了,郝昭确实是凶多吉少。
至于郝瑶……
永熙年号设立以来,战争之后,会有专门设立的善安堂收养那些无依无靠的小孩,郝瑶去那里,是唯一的选择。
两人站在靖玄司审讯室的门前,怅然又有些许孤寂的沉默眺望,远处群山白云环绕,此刻倒显得像是阴霾在笼罩。
高贵妃并不知,还会有其他的家庭因此被破坏,她在人见不到的角落垂下眼睑,侧歪过头无奈掩面。
郝瑶的欢笑声直到黄昏时刻才逐渐停止,她玩累了,就被银枝领着出去。
“我累了”康乐说。
她耸?着双肩,两臂无力的自然垂着,腰也弯了下去,没了柳雪在她耳边时刻念叨体态礼仪,倒是清净不少。
“臣送殿下回宫”他说着,自觉弯腰伸出一只手臂去捞康乐,让她借着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后,又连忙抽出做了个请的手势。
康乐挑了半边眉毛用余光看他,扯了扯嘴角先一步走出靖玄司。
银枝按照康乐的意思把郝瑶送至善安堂,小女孩没有任何过多的疑问,只是在进去之前说了声:“谢谢姐姐”
尽管多有不忍,银枝还是笑着冲她点了下头,目送郝瑶进去。
赶上了康乐正准备启程回宫的马车,银枝坐到了里面,正好透过康乐的肩头能隐约看到帘外马上沉稳肃穆的萧令使。
她轻轻咳了咳,压低声音:“公主……咱们这几天是不是跟萧令使走的太近了啊?”
“我今天在靖玄司门口带着瑶瑶玩的时候,好像看见圣上近侍了”
闭眼假寐的康乐对此波澜不惊,只是呼吸不见平稳,大起大落后蔫巴巴的睁开眼。
“他?”康乐开口,意料之中的说:“你信不信,他明天就能把赐婚的圣旨下到萧封止的府上?”
她没刻意拘着声调,但这车轮子压过的声音再加上街上人群喧闹,萧封止能听见的概率基本为零,再说了,听见了也不能怎么样。
仅仅一帘之隔的萧封止没来得及转换他那一副冷峻表情,微侧过来的脑袋不可置信的歪了下,眉毛瞬间舒展了一瞬。
在外从军时身上总要有个什么技能,耳力是必不可少的,能有大用,助大力,而萧封止能坐到这位子上,不仅是靠拼命厮杀,还有那旁人没有的取巧方式。
他知康乐话中何意,但还是装作没听到,主打一个只要没发生就当不知道,犯不着提前做什么准备。
银枝皱了皱鼻头,有些为难道:“那到时候……您可千万别让我断后啊……”
她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某段痛苦记忆,一时有些谨小慎微的做出祈求,把担子一股脑的全部压到了柳雪的身上。
康乐:“……”
“胆小鬼”她吐槽。
银枝讪讪笑笑,无奈反驳,过去的记忆突然涌现来攻击她,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如她家一向看起来情绪温和稳定的公主,是怎么拿着那么大的烛台追着人家地位显贵家的公子一路上喊打喊杀的……
圣上赐婚无人敢拒,无人敢怒,无人敢言,偏偏康乐公主一下子打的人家公子脑袋还没恢复好就急着跑来诉苦退婚……虽说最后退也是退了,但公主可是臭名远扬了。
若是圣上再打起赐婚的主意……
银枝忍不住缩了缩肩,悄声问:“公主,您想好理由了吗?”
康乐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突然挑了下眉。
“我怎么能抗旨呢?”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笑得灿烂,支在坐垫上的四指有规律的抬起又落,眸子下一刻变得晦暗深远,让人看不透。
萧封止接二连三护送康乐公主回宫的消息一时宣扬兴起,甚至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街上就开始卖起了有关于两人的话本子,说什么的都有。
一部分是说萧令使暗恋不得,另一部分是康乐公主芳心暗许,银枝好不容易出一次街,看着书上写的离谱情节,被逗笑了。
在看到公主放下身份请求萧封止娶她这段故事时,柳雪一个气急,把书甩到了一旁的小河道里。
“你!柳雪!!!”
银枝在岸边只能干着急。
“你也别看了,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有伤风化!”
她将银枝手上的那本也抢了过来,不等银枝说话,便自顾自的大迈着步子离开。
赶到宫门口时,与闻征恰巧相遇。
他此行正式来找公主殿下的,只是通报了半天也不见个回来传话的。
男子长时间出现在康乐殿门口本就不妥,闻征脚下生了火一样,坐立不安。
“姑奶奶,你们两个怎么没在公主殿下身边跟着?”
闻征原本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样着急起来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竟然显得有些呆愣。
银枝不解的“啊?”了声。
“胡商的身份有了些眉目,今日又巧是初一,我家大人赶了脚程,已经快要跟着胡商出城了”
闻征急慌慌的说。
“你家大人出城,和我家公主有什么关系?”柳雪不想理他,说完就要撇下闻征进门。
下一刻,一声马啸由远及近的传来,康乐手握缰绳,稳稳停在了柳雪正前。
“公……公主?!”
柳雪愣在原地还没眨眼的功夫,她家公主已经驾马远去,只留一声“你们稍后跟上”飘在半空里,叫醒了愣神的柳雪。
皇宫距离城门距离算不上太近,但好在官道直通没有很多弯道,这其中的时间足够康乐去想,萧封止到底是哪里来的神人办事那么有效率,还留心叫人通禀她一声。
高贵妃由于只能跟着康乐,于是发冠凌乱的随着马一步一颠,每刻都觉得自己要掉下去,悬着心屏着气,一直提心吊胆直到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