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那一次,后宫中如潮水般的传言纷纷席卷,那些妃嫔们坐立不安,一时间,盯上高贵妃的人不计其数,那么多双眼睛嫉妒的看着康乐公主往高贵妃住处跑,气愤的不成样子。
小小年纪的康乐并非什么都不懂,她知道高贵妃对年幼丧母的她心生怜爱,但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她也不想让这唯一给过她温情的人受到伤害。
于是第二次去见高贵妃时,康乐就已然打算过后再也不来。
谁知道有人下手那么快,偏偏让康乐公主在贵妃殿里吃错了东西,昏迷两天两夜才见醒。
她醒时,高贵妃已经被判禁闭,谁也见不了。
她到父皇面前替高贵妃求了情,这事才算作罢。
细数高贵妃此生过往,与康乐公主见面,也不过屈指两次而已。
乘着小时候的这份情,康乐就算在外人眼里再怎么凉薄,也想着去帮帮她,万一呢?就凭高贵妃那不争不抢的性格,受委屈了也不说,如今人没了,要是生前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她或许也能帮忙一二。
于是,在她出事当晚,康乐出现在了贵妃寝殿。
她的这双眼在多年的药物对抗下变得不甚中用,尽管他意识到之后果断停药,眼睛也是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想着碰碰运气,在树后面和柳雪等了又等,终于看见高贵妃的魂魄由灵堂出来,呆呆的木着脸晃到了卧房。
不过小十年的光阴,高贵妃脸上苍白的毫无生气,瘦削的不见人样,起先康乐还不敢认,后是凭着她身上那套寿服认出的。
结果刚进门,就被萧封止拿着剑架到脖子上。
“贵妃娘娘待我不错,我就想着送送她,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卧房……”
“是贵妃娘娘托梦给我的”
康乐不疾不徐一一吐露,那双大多时候都冷的无情的眼,也在提起高贵妃是,显露几分的悲叹惋惜。
“她说叫我一定要去卧房,那里有她很重要的东西,劳烦我一定要将那东西放回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深埋地底”
康乐张了张口,看向右斜方那个无人的位子上,安抚似的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什么东西?”萧封止问她。
“手指”
萧封止忽的抬眼。
“一根手指”
康乐公主说到这,周身上下退了些慵懒气息,整个人变得锐利起来,神情严肃,眉目如刀,正眼一本正经的望向萧封止。
她所言不假,萧封止也不知为何心底深处总会隐隐传来要相信她的直觉,他垂着眸子,听着康乐公主未说完的下文。
“不过我昨晚见到她时,她已经找过了所有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
“除去你我二人,一定还有人进过贵妃娘娘卧房”
萧封止瞬间了然,朝康乐公主微微点头表示敬谢,这才离去。
文祯帝不知道上哪里溜了一圈回来,康乐心不在焉的举着茶杯,一口没喝,也没注意到自己父皇的靠近。
“想什么呢?”
康乐肩膀抖了下,吓了一跳。
“父皇,女儿有件事想问你”
康乐支着下巴,朝着书案后刚坐下的文祯帝凑了凑脑袋。
“说吧,想问什么?”
“最先开始怀疑贵妃娘娘并非死于病症的人……是高相吗?”
“不是”文祯帝顿了顿,说:“高相很少过问自己的女儿,这次贵妃逝世,他也是急着下葬的很啊”
“这样啊……我知道了”
康乐点点头,茶杯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杯里面的茶水过满因晃动而撒了几滴出来,沾湿了她的几根手指。
她站起来,幅度不大的甩甩手指,转身还没等文祯帝反应回来,人就已经快出了大门。
正午时分,太医院的人亲自送来了煎好的药,恭恭敬敬的端到了康乐公主面前,头也不抬的放到了书案上,退了两步离开。
这么多年送药的人早已习惯,从因为药苦而心情不佳摔摔打打,到已然习惯的目中无神全盘接受,这个过程用了不过短短的个把月时间。
这倒也好,不用回回心惊胆战的来,送个药都要在太医院猜拳分个输赢。
不过近段时日,康乐公主鲜少在医侍面前将那碗药面色不改的咽下去,眼看她不吵不闹,医侍已然是庆幸,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待人走后,康乐公主扬声叫了一嘴:“银枝——”
银枝进门熟练的端起那碗汤药,一滴不剩的融着水,倒进了房间里相隔最远的一个花盆里,挨着窗子,药的味道散发的也快。
“公主,咱们都停药这么久了,你的眼睛……有没有感觉好点?”
康乐摇摇头,一语不发,但意思说尽。
从五岁的那场意外落水后,她坚信这世上有鬼,可依旧被人当成疯癫癔症,无人在意,自那以后,她也一度怀疑过自己,可时不时与银枝柳雪闲聊时,她们二人竟然都看不见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又确信,那不是假的。
年岁渐长,她看到的人影一个不如一个清晰,停了药也没用,昨晚看到高贵妃时她就已经确定,她的眼睛已经不如从前看的清楚了。
好在只是有些模糊,并非是完全的看不见。
萧令使虽是靖玄司的主事,但有些事情,是不便他自己亲自行事的。
康乐想着萧封止接下来的动向,转着头看向旁边空着的座位,在银枝闻声而来的视线下,说道:“娘娘,你猜,他能不能查到还有谁进了您了卧房?”
银枝腿上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娘……娘娘?”
她望着自家主子所看向的方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行了个大礼才安心站起来,心里默念高贵妃是个仁心仁德的人,不会在意她的失态。
眼见坐上的某人呆着,身着华服面容却依旧惆怅,康乐就知道,高贵妃没有听进去。
白日里天光大亮,她看见魂魄的清晰度远远不如夜晚里,只是隐隐约约能看清高贵妃的模糊神情。
听着不知道至此为止的第多少遍叹息,高贵妃终于开口:
“早知你着实天赋异禀,我、我前些年怎么就没信了你……”
康乐不带任何嗔怪,只是实在是听着太多遍这种话,有些不耐烦的拉着声调叫她:“娘娘。”
“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事,不是吗?”
她微微凑过身去,在银枝忍不住要发哆嗦的目光下,凭空和人对了一句又一句。
“我……”
高贵妃欲言又止。
康乐适时提醒她:“若您没有执念或者遗愿,那自然是安静长眠,又何苦让我看见你呢?”
“娘娘,所以那根断指,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贵妃躲开视线,眼睫微闪,嗫嚅道:“是、是我孩儿的断指”
她说到这,尾调已经有些哽咽,后又忍不住的扭到一边啜泣起来。
“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孩儿她还安然于世没有”
康乐公主不难明白的转了转眼眸,一时竟在脑中想到了事态最坏的走向。
高贵妃进宫直至死去,并未孕育一儿一女,那她口中的孩儿……约摸就是进宫之前留下的。
若真是这样,此事就算查了个水落石出,高贵妃也逃不过死后被判个欺君之罪……这要怎么办才好?
康乐脑中乱成一团糟,想要把自己已经知道捋清楚,挑挑拣拣看看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但总是揪不到了开头。
况且更为意外的是,那靖玄司的萧令使竟然信她所说,这倒是个十几年来从未遇到的棘手问题。
过了不知道多久,康乐支着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忽然一个大幅度低头,慌得银枝连忙跑过去伸手扶。
她皱着眉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站起来,自己跑到床上去睡了。
靖玄司内,所有与高贵妃接触过的人都被带了过来,一一审问,萧封止看样子是有些倦了,支着脑袋浅憩着,仿佛周围的撕裂吼声是什么高调的助眠曲一样,睡得香甜。
“萧令使,问出来了”
靖玄司的二十五大酷刑从设立以来到现在的几近百年为止,从无一人能够挨过,稀奇的事,自萧封止上任以来,竟没有一句‘滥用酷刑’这样的话传于百姓之间。
坊间都在传,萧令使审人,往往都是带着答案问问题,没人能逃过最后的妥协。
伍六亦是如此。
跟了高贵妃将近十年,到头来下了狱,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最后软硬都受不住,招了。
“那断指,是我拿的,是我拿的……”
他被抽干了力气,说话都是顺着浅浅呼吸吐出来的。
“谁让你拿的?说!”
萧封止依旧闭着眼,他身旁站着的随从模样的人厉声呵着,昏暗的光下,他简直就是萧封止心里恶魔外化出来的煞神。
“闻征”
萧封止专挑着这种时候叫停他,装模作样的数落闻征一两句:
“好歹是贵妃娘娘心腹,咱们弟兄几个,怎么着也得让三分薄面”
闻征言听计从的回了个“是”,又转过头去,对着伍六又是一句:“你到底说不说!”
底下的人个个面露凶色,随着闻征的骇人目光丝丝缕缕的传进伍六那遍身伤痕的身体里,盯得他忍不住的一直哆嗦着。
光线太过昏暗,伍六使着力气抬头,却看不清坐在他正前方的人的脸,下一刻,他被闻征暴力的捏着下巴,疼痛感又添一处,他不禁瞪大眼睛,这才在无尽呻吟中察觉到一抹冷光。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可以把人挖骨吃肉,最后留的个皮都不剩。
伍六发着抖,断断续续的一字一顿道:“是…是尚…尚书……”
“哪位尚书?”
萧封止终于开口。
他状似不紧不慢的拖着那茶杯底部缓慢的转着,冷冷吐出一句。
“高……高尚书……”
闻征随即看过来,未得到萧令使的授意下,始终一动未动。
“要不要属下带人去抓?”他问。
“不用”萧封止将那不到他半掌宽的茶杯稳稳放下,说:“不急”
闻征虽是不解,可也不多问,萧令使说的话,他无一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