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坠入了梦中。
梦里,暮谦问我,如果有下辈子,我是否愿意跟他一生一世。
我盯着墓碑。
墓碑没有名字,放着白色玫瑰。
我无法作答。
我应该答应他的,因为我承诺过,我要和他生生世世。
我觉得冷。
我死死盯着那方墓碑,画面开始晃动,像旧电视机,跳出朦胧的竖线。
这是谁的墓碑?
像被大火焚烧吞噬,
白色玫瑰无声燃烧。
我惊醒。
萧云淮睡眠很轻,只要我睁开眼,看到的总是他毫无睡意的双眼。
萧云淮,你会做梦吗?
我很想问他。
他轻拍着我。
他轻轻哼歌,像要哄我再次入睡。
他轻声说不怕了不怕了,哄睡的人不做噩梦。
我睁着眼睛看他。
他的手掌拂过我的睫毛。
看不见他的眼睛,我说:“萧云淮,我们生个孩子吧,生个女儿。”
他在笑。
很苦命的笑。
他说:“你是吃定我是个操心命,生个女儿,我会挣扎一生不去死,长生不老守着她。”
“我会被你俩折磨死。”
他又说。
我想给他生个女儿,儿子不行。
儿子留不住他。
生个女儿,这样他就不舍得死。
然后一辈子,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紧紧地盯着我们的女儿,直到她合上眼。
我和萧云淮没有以后。
我想和萧云淮有长长久久的以后。
我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平息下去,由笑看我渐渐平静,也不再探究,就乖乖地任我看着。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
像深渊。
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像我,无法提起的一场梦。
我对他说,
我,对他说——
“萧云淮,我爱你。”
那晚,我知道了一个语言的小秘密。
“我爱你,萧云淮。”和“萧云淮,我爱你。”是不同的。
先说我爱你,再加名字。
叫他的名字,然后告诉他,我爱他。
它们是不同的。
“萧云淮,我爱你。”
这一刻,我爱到想和他坠入阴间,又想和他赖在人间,永生永世。
但我再也无法许诺他永远。
我总认为,我和萧云淮不会在一起太久。
至少,不会是十年。
我反复地想,反复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后来的后来,当我轻易否认掉我和暮谦的那十年后,我才发觉,不敢承诺萧云淮永远,是因为那时的我还不愿承认对他的爱。
仿佛承认了一个,就要去否掉另外一个。
我不舍得伤害暮谦。
所以我选择对萧云淮怯懦。
我虚伪,我欺骗,我享用着他的爱,却不敢承认对他爱的热烈。
看起来,是他输了。
所以,我是爱暮谦的,对吧。
所以,我是爱暮谦的,对吗?
我与萧云淮同坠。
每一次,都像世界末日降临。
每一次,就像明天不会再有太阳升起。
我们是两只游荡在黑夜中的幽魂。
我们是一对阴湿的鬼。
是否因为,我还坠得不够深。总以为自己还要活在阳间。
所以,人与鬼,怎么会有以后。
我带萧云淮回了家。
除夕夜的饭桌上,我爸一直想要问他。
不是问我们的情情爱爱,也不是问我们如同生病般的爱恋,
这个老头只是嗅到了权力的气息,
他向权杖上的毒蛇打听,
假如我未跟萧云淮恋爱,老头绝不会这么冒犯。
我说过,萧云淮是追逐权力的疯子。
他危险,
他是紫红色的毒气。
萧云淮那双眼睛仍然笑着,但每一次,他都绕开了我父亲的试探。
萧云淮恋权。
他是割裂的,是痛苦的,是挣扎的。
一部分的他,想拉着我在俗世,滚一身尘烟,即便被人骂俗也笑呵呵的满足。
而绝大部分的他,只想被权杖刺穿心脏。
甘心情愿的被权力贯穿胸膛。
他应该很羡慕,也妒恨暮谦吧。
羡慕他生在其中,
妒恨他可以不喜欢。
我和他约好,除夕夜守岁要放烟花。
他准备了一整车。
但临近十二点,他接了个电话,鬣狗一样跳了旋涡。
我没有失落,我不正常地爱恋着这样的他。
我说过,
我的理想型,是事业疯子。
他去拼他的事业了,
而我在品尝他争权夺利的模样。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魅力,我也深深贪恋。
我大概就是恶鬼。
迷恋着贪嗔痴。
我送他离开,在家门口。
吻别他,
流星照亮夜空。
在绽放的烟火和飘落的冬雪中,
我和他吻别。
游荡来又飘走的车灯,照了他一幕又一幕。
雪花落在他的黑发上,
我的眼前,有了他白发的模样。
我开始想收回前言。
我想,
我想,爱他一辈子。
只爱他一人。
我想把暮谦从我的生命里挖去。
我想用萧云淮替换那十年。
我动摇了。
或许,我没那么爱白玫瑰。
我错爱上了白玫瑰,在我见到红的炽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