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柔然营地到西州需要六天时间。
为了保证薛文起的安全,施兰亭打算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薛文起从柔然营地“偷”出来,再带大军攻进柔然大营,救出其他人和货物,顺便铲平柔然大营。
这就要求他们必须用少于六天的时间从西州赶到柔然大营,才能出其不意,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到了柔然人预算的赎人质的时间,柔然大营必然会比平时警备。
好在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他们手里有足够的汗血马。
在汗血马面前,草原上的烈马再如何好,也只能算二等马。
草原烈马从柔然来西州要六天,汗血马四天就够了。
施兰亭率五千人马,日夜兼程,于第四天傍晚到达柔然大营几公里外驻扎下来,影一的五千人马预计凌晨便可追上来。
施兰亭点了几个身手特别是轻功好的影卫,换了夜行衣,趁着夜色,潜入柔然大营。
几人用了半晚的时间摸清了大营的布局并确认了薛文起的位置,只待账内熄了灯,营地进入就寝时间,便可进去把人“偷”出来。
因为柳湘莲的缘故,薛文起被从地牢里放出来,被安排在和柳湘莲一个营帐。
营帐用毛毡的屏风分隔成两间卧室,中间一个堂屋,相当于一个共用的客厅。和地牢相比,薛文起对这个“合租”的蒙古包已经相当满意。虽然依旧带着手铐脚镣,睡觉连个衣服都不能脱,但总比睡着的时候担心老鼠赚被窝里咬耳朵强。
营内响起熄灯的号角,薛文起熄了灯,摸黑,蹑手蹑脚的上床,夜里寂静,手铐脚镣上的金属链子发出哗啦啦的脆响显得格外清晰。
薛文起刚挪到床上,正要躺下,忽然一怔,“谁——唔?!”甫一张嘴便被人从后捂住了嘴。
施兰亭俯身,压低声音在薛文起耳边警告,“别动,是我。”
薛文起瞬间愣住。
夜里漆黑,看不到薛文起的表情,薛文起的沉默让施兰亭的心悬在半空,几年不见,他怕薛文起已经忘了他的声音。特别是当年的欺骗,薛文起没说不原谅,但也没说原谅。整整三年,薛文起一封正经的书信都没给他回,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原因。
“施兰亭。”短暂的沉默之后,薛文起悄声道,一字一顿,好像在确认着什么,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激动,“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薛文起说着激动地转身抱住突然闯进来的人,三年,他们已经整整三年没见,只有书信往来。他以为自己都要想不起施兰亭的声音了,但一听到,只一个音节就能认出来,刻骨铭心。
被薛文起认出来,施兰亭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回抱住薛文起,下巴磕在薛文起的肩头,贪恋地蹭了蹭,“抱歉,是我来晚了。”
薛文起喜极,眼眶酸热,好不容易才把眼泪挤回去,笑着抱住施兰亭,“不晚,不晚,你能来,我很高兴。”
施兰亭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 ,手臂一收,直接将薛文起从床上抱起来。
薛文起被突如其来的公主抱惊得一怔,心里刚嘀咕着这抱反了吧,就听堂屋里传来细微的短暂的打斗声。
原来是柳湘莲听到他屋里的声音,起来查看,却被跟着施兰亭的影卫一招制服。
柳湘莲身上有些拳脚功夫,但和施兰亭身边这些真刀实枪的从杀场上搏出来的影卫比,就显得有些花拳绣腿了。
“他是我京中的朋友,也是大晋人,好人。我货里有箱子教材,就是他帮我保住的。”薛文起赶紧解释,“带他一起走。”
夜里漆黑,施兰亭也不看不清柳湘莲的脸,但他信薛文起的话,薛文起说是好人就是好人,说要带就带吧。
“你那箱教材在哪儿,我让人去取。”施兰亭问。
“主帐后边第二个仓库,一进门右手边。”薛文起说,“这位置还是柳公子打听到的。”
“嗯。”施兰亭点头,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十五,十六,你们过去。”
影十五、影十六去找教材,薛文起推了推施兰亭,“放我下来。”
施兰亭挑挑眉,若不是在敌军的营地里,他还真不想放薛文起下来。
影卫已经把薛文起的鞋送过来了。
薛文起这头倚着施兰亭穿鞋,就听门外放风的影卫催他们快走。柔然大营虽然到了就寝时间,但依然有巡逻的士兵,他们最好在巡逻的间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大营。
一出帐门口,突然有人凑上来,压低声音叫道,“大爷。”
“三七?!”薛文起惊喜道。
他们这边救薛文起,那边还有人去救三七。商队其他人和货物要等着大军杀进来再救。其他人被关在牧场那边,若是一动,目标太大。
一行人跟着放风的影卫往柔然大营后头去,他们的马停在后山山坳里。
直到进了山坳里,众人才松口气,各自骑上马。
施兰亭一行人轻功极好,脚程快,薛文起一路被施兰亭半拖半抱地拉过来,两条腿都不知道怎么倒腾了,就差打结了,还没缓过来,又被施兰亭半扔半扶地弄上了马背。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哪是争分夺秒,分明是抢命啊。
施兰亭轻身一跃,跳上马背,一手拉缰绳,一手把薛文起圈在胸前,下令道,“回营!”
马都跑出去二里地了,薛文起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儿来,问道,“你怎么跟我骑一匹马,咱俩一人一匹不更快吗。”
施兰亭答,“这是汗血马,你之前没骑过,骑不了。”
“噢。”薛文起不说话了。这马施兰亭以前在信里跟他提过,马是一等一的好马,但嘴也是一等一的挑。汗血马主食是苜蓿草,别的草都不喜欢,为了养好这些马,施兰亭专门从西域引进了优良的苜蓿草品种,修坎儿井,种了大半个戈壁,戈壁都成绿洲了。
一行人赶回了几公里外的营地。
营地内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只待施兰亭等人回来后便要攻进柔然大营。
柔然大营一共才五六千人,施兰亭这架势,动动脚趾都知道是要把柔然大营一锅端了。
中原与北边游牧民族之间,自古以来就是你争我夺,不死不休。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如今,柔然东面的部落更是在和大晋交战,施兰亭这么做是对的。
“你小心。”薛文起嘱咐道。施兰亭这边的人马数量上和柔然大营差不多,而且都是精兵,再过一个时辰还会有五千的援兵,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施兰亭抱住薛文起,拍了拍薛文起的后脑勺,安抚道,“你放心,我给你报仇。”
说完,顿了下,看着薛文起又突然笑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快的调侃,“过了年,我都二十有二了,媳妇儿还没娶上呢,自然惜命。”
他说完就放了薛文起,转身叮嘱薛文起身边的三七,沉声警告道,“这回给我看好了,再有下次——”
三七紧忙跪地,保证道,“坚决不会有下次!”再有下次,再把薛文起弄丢,他影二十一这个编号就该换人了。
施兰亭说完就走,待薛文起嚼出他话里的意思,背影都看不到了,只剩越行越远的马蹄声和大军后纷扬的尘土。
“大爷,时间还早,咱去那边歇息一会儿?粮料使才让人支了帐篷,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您睡一会儿?”三七提议道。
行军在外,大家都是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的,他却支个帐篷,这不好吧。而且这些士兵还是来救他的。
“你让受伤的人过去休息一会儿吧。”薛文起推辞道。
三七得意道,“哪就有受伤的呢。少主这次带来的都是精兵,只是潜进柔然大营救人,如履平地,根本没人受伤。更何况,潜进去救人的还是少主身边的影卫,更不是一般精兵能比的了。”
三七劝道,“咱家少主在外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是和将士们一样的,但您不是兵啊。就是平时,营里来了哪个士兵的家眷,那待遇也是比士兵们的好一些啊。更何况,那帐篷还是少主特意嘱咐粮料使支的。帐篷都支好了,您却不住,这不白费了少主的心吗。”
听三七说帐篷是施兰亭特意让人支的,薛文起有些心动了。三七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推辞就有些做作了。
那帐篷是金属的骨架,用兽皮做的帐篷顶,将将能容两人,一个人睡的话十分宽敞。
等在帐篷外的粮料使见了薛文起,笑着说道,“我是营里的粮料使,您缺什么要用什么,尽管跟我提,遣人传个话就行。”
薛文起笑着应了。
施兰亭在外征战,薛文起哪有心思睡觉,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将近天明才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睡过去。
许是在柔然大营这些日子提心吊胆,没有个安稳觉,这一觉再醒外出征战的军队都回来了!
薛文起有些懊恼,赶紧爬出帐篷,迎头就见泪流满面的钱旺,还有商队的管事苍老头。帐篷外的空地上都是商队的人,一个也不缺。货物和车辆在后头,估计傍晚才能到。
苍老头的媳妇是原主薛蟠的奶娘之一,苍老头算是薛蟠的乳父,才见了薛文起就止不住的抹眼泪,一脸关切,“哥儿没事吧。”
薛文起笑着扶起老人家,“没事,您放心,也没受什么罪,挺好的。倒是让您担心受怕了一路。”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苍老头双手合十,边说边祈祷。
钱旺扑过去,一把抱住薛文起,哭嚎道,“大爷啊大爷,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薛文起轻笑,接住钱旺的小身板。钱嬷嬷生钱旺的时候做了薛蟠的奶娘,薛蟠一直觉得是自己抢了钱旺的奶水喝,才导致钱旺又瘦又小。这些小厮里,总是多看顾他一分,钱旺对薛蟠也是忠心耿耿。
一旁的三七扯着钱旺的后衣领,拎小鸡一样把他从薛文起身上揭开。
“你干嘛?!”钱旺挥舞着手臂,张牙舞爪,红着眼睛,一脸不服地瞪着三七。自从三七来了府里,不仅抢了他贴身小厮的位置,后来,白术去养殖场那边做管事了,这三七,就连白术大丫鬟的位置都占了。这是想干嘛!
三七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解释,他这是为钱旺好,在救他好不好,没见他家少主过来了吗。他家少主今儿是纸包的炮仗,一点就着。
薛文起把柳湘莲一起带回来了,昨晚夜里大家没时间没看清柳湘莲的长相还好,今早天一亮,营里都要炸开锅了。
中午,他们少主从柔然大营回来,薛文起还在睡着,便让人先传了柳湘莲,本来是要感谢柳湘莲照顾薛文起,又帮着薛文起留下那箱子教材,可一见柳湘莲,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冻住了。那脸黑的,特别是他们几个知道薛文起和他家少主关系的,气都不敢喘了。
他跟影一几个翻来覆去解释了七、八遍,嘴皮子都磨破了,愣是没人信,反倒嘲笑他,薛文起身边藏着这么个人,他竟然敢不上报,是不是活腻歪了。
天知道,他也是两个月前才发现柳湘莲这号人物的,薛文起和柳湘莲也并没有什么私情,连交情都没有,甚至还差点儿结了仇,就是好死不死的在柔然碰上了,被郁久闾安排在一个营帐里住着,还被他们少主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