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不喜读书,但自认不是草包,也不是什么天真不知世事的傻瓜,这些书里写的内容他看不太懂,甚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千里迢迢从京城往西州送,就连箱子也是这批货里最好的,比装着蜀锦的箱子还结实,足见商队主人对这些书的重视。
他不禁就想到曾经听人议论过的西州大学堂,据去过西州的人说,那学堂里教的东西天马行空,听都没听过,做梦都梦不出来的程度,最荒谬的是那学堂竟然同时招收男孩和女孩,你要骂它不遵祖宗礼法吧,偏偏从学堂里出来的学生,无论男女,都能被安排到不错的生计。
同样是读书,科举要十年寒窗苦读,能考上的却凤毛麟角,最后大部分止步于秀才,甚至连个秀才都没捞上,耗光了家里的资产却名落孙山。平民百姓之家,有几个能经得起这般消耗的?反倒是西州大学堂,只需要在学堂里学几年就能谋到不错的生计。想要骂它的人,一想到这些都想把自己家搬到西州去了,让自己的儿女也进去读读。在生计和吃饱饭面前,谁还管你礼法不礼法。
怪异的学堂和怪异的书籍。
他直觉,这些书和西州大学堂有关。
书里的东西闻所未闻,独一无二,不管以后是何用,都不能让这些书落到异族人的手里,最好不要让郁久闾注意到这些书,之后再想办法带走,所以他才对郁久闾说是注释四书五经的书。郁久闾看不上中原的文人,一听是科举的四书五经,果然立马丢到一边,不再过问了。
没想到又突然用这些书嘲笑薛文起。
他怕薛文起说漏嘴,或者两人的谎话扯不到一起。
柳湘莲不动声色地朝着薛文起看过去,薛文起也在看他。
薛文起起初是疑惑,他写的东西,八竿子也打不到四书五经啊,还注释,他连四书五经都不会背呢,怎么注释。柳湘莲再如何也不至于连字都不认识吧。正疑惑着,怕自己说错了话,就看到柳湘莲也在看他,瞬间明白了。
他没想到柳湘莲不仅不揍他,不落井下石,还要帮他。
什么叫家国天下,如此胸怀,也不枉柳湘莲这幅酷似施兰亭的皮囊了。薛文起对柳湘莲刮目相看。
但他不知道柳湘莲之前怎么跟郁久闾说的啊,别说两岔去了。
薛文起正着急,就听柳湘莲先开口道,“薛大公子是没机会考科举,这些注释四书五经的科举用书,怕是想运到西州去换钱吧。文人爱书如命,断不会做卖书贩书的买卖,也只有薛大公子这样没法科举的商户,才会把古圣贤留下的书籍做成买卖。”柳湘莲语气依旧充满了讥讽,阴阳怪气。
郁久闾也发现这两人之间的古怪了,之前怕是有仇怨的。
薛文起和柳湘莲不对付,郁久闾更高兴了。他还怕这两人以前认识,关系好,柳湘莲会给薛文起求情呢,那可就太麻烦了。他还指着用薛文起换金山银山呢。
薛文起明白了柳湘莲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演起戏来给郁久闾看。
薛文起带上几分做小伏低的态度,只一副隐忍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好书在哪都是精贵难得的,我把这些书带去西州,价格便能翻十倍、二十倍不止。这些书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儒注解的,很多都是今年新出的,此时拿到西州,那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若是雇一批字写的好的书生誊抄,一本变十本、二十本,那赚的钱更是百八十倍不止了。”薛文起说。
郁久闾是个粗人,柔然的字都不识几个,薛文起和柳湘莲却一直说中原的四书五经,更不耐烦了。
薛文起见他这样,立马笑着转移话题,把话头儿引到吃食上。
商队带的吃食,如罐头、槽子糕这些,基本可以直接吃,没什么讲究,柳湘莲在京城也都见过,已经介绍给郁久闾了,唯有还未建厂的方便面是柳湘莲没见过的。
薛文起让郁久闾找人架起一口锅,添水煮面,加调料包,又切了烤肠腊肠,打了五六个鸡蛋,面还未煮透,香味儿先溢满营帐。
不知道郁久闾咽了多少口水,围着锅转了几圈,薛文起终于让人起了锅。顿顿是柔然膻腥的肉奶,忽然闻方便面的鲜味和麦香,他也有些忍不了了。
薛文起和柳湘莲一人得了一碗,剩下一锅都被郁久闾端到自己桌子上了。
屋里一时只有吃面的声音,吃完面,薛文起又跟旁边的侍者要了半个之前在地牢里吃的饼,撕碎了泡在面汤里,用勺子舀着吃了,来柔然有几日了,这才算吃了一顿饱饭。
再看郁久闾,除了吃,早把那箱子书抛到九霄云外了。柔然这边,部落里只有巫祝认识中原字,这个部落的巫祝跟着大部队去东边攻打大晋了,一时半会儿,甚至半年一年都未必回的来,只要在巫祝回来之前把这些书带走就行。薛文起终于松了一口气。
郁久闾吃高兴了,让人上了草原特有的奶酒。薛文起推辞不过,被迫喝了几碗。
奶酒度数不高,但他酒量更差,几碗奶酒下肚,已有些醉意,和他相对而坐的柳湘莲,看着都有些晃,还重影。
说起柳湘莲,薛文起餍足地微微眯了眼,大脑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柳湘莲不仅没揍他,还帮他,不愧长了一张酷似施兰亭的脸。他就喜欢这款的。如果不是已经有了施兰亭,他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像原主薛蟠一样迷上柳湘莲。
十有**会吧,哪怕知道会被柳湘莲打。
他一向自负,活了两世也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凡是他想要的,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先弄到手。就像当初遇到施兰亭,哪怕这人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蛋,但也要先弄到手再说。只要施兰亭愿意跟他,他愿意动用一切能用手的手段给施兰亭洗白了,若是施兰亭宁折不屈,那就把他折了,死的也好,活的也好,总之得是他的。
且说西州施兰亭,喷嚏一个接着一个,若不是影十一才给他请过平安脉,还以为受风伤寒了。
“这薛公子,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您,念着您。”影一调侃道,但很快被施兰亭瞅了一眼。影一立马闭了嘴,无辜地朝另一边的影二耸耸肩。
影二无奈地摇摇头,随着薛文起归期将近,他们少主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都没让影一滚出去。
“有闲心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让你准备的院子备好了吗。他在家时被薛夫人养的娇惯,吃的用的,比宫里还好些。”施兰亭问,“西州气候不比京都,又干又冷,屋里也要提前烧上。”当初他在薛家的时候,薛文起也是这般事事巨细,生怕他有不舒服的地方。
影一拍着胸脯保证道,“这才哪到哪儿啊。那院子里,咱按着以前侯府少奶奶的标准整的,只会比宫里好百倍。屋里昨儿就烧上了,等薛公子来的时候,保准一点儿潮气都没有。这边气候干燥,影二还特意让人寻了几盆水仙花摆在屋里,又好看又能湿润空气。”
“您放心,保准薛公子嫁过来之后比在娘家过得舒坦,受不了一丝委屈。”影一单挑施兰亭爱听的讲。
施兰亭冷哼一声,不再说他了。
忽有传话的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商队被柔然劫了!”
影一一怔,忙追问道,“咱们这么多商队呢,劫的哪个?”
侍卫答,“就京都薛家的那支。柔然人遣了三个商队里的兄弟,又派了两个自己人,一道过来送信。那边扣了薛公子做人质,让咱们少主过去赎人呢!”
“说是只给咱们半月的时间,若是半月内没有去赎人,便要……”侍卫没敢说后面的话,接着说道,“如今已经过去六天了。”
这就是说六天前被劫的。
影一看了眼施兰亭,只见施兰亭一脸寒霜,便知这是没法善了了。
施兰亭沉声道,“把商队的人带上来。”
那护卫愣了下,又问,“柔然的两个人呢。”
施兰亭黑着脸瞅了眼护卫,问道,“不杀了,留着过年吗。”
那护卫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新兵,才到施兰亭身边半年,头一次见施兰亭发这样大的火,吓的一抖,连忙退出去了。
商队的三个人很快被带过来问话,将怎么被劫的,怎么被抓的,柔然的营地在哪个方位,营里大致有多少人,沿路都是什么地形,一一跟施兰亭交代清楚了。他们本就是施兰亭从军营里特意挑出来的,行商卖货可能比不上真正的商人,但交代这些却是极专业的。
“影二留在西州,影一去点一万的精兵,配汗血马,分两批,第一批五千,跟着我,马上出发。另一批五千,带上随军的物资,由影一调遣,整齐物资之后立马出发。”施兰亭吩咐道。
柔然的营地一共才五六千人,施兰亭带这么多人过去无疑是想直接端了柔然人的营地,但……
“少主。”影一欲言又止。
施兰亭看了眼影一,他知道影一要说什么。他原本的计划是先攻下京都,安内再攘外,没想这么快动柔然的。
但柔然竟然劫了薛文起。
施兰亭眉心蹙了蹙,吩咐道,“换大晋的兵器和铠甲。”
影一眼前一亮,高兴应道,“是!”
施兰亭这是要把这件事栽赃到大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