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两个月前才在赖大家的筵席上见过柳湘莲,此时猛的看到柳湘莲,他一定会误以为是施兰亭亲自来赎他了。
施兰亭来是赎他,柳湘莲来——
薛文起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咽了口水,什么叫冤家路窄。两个月前赖大家的筵席上,猛然看到柳湘莲,因为柳湘莲酷似施兰亭,他不小心看呆了,多看了两眼,又被贾珍贾蓉起哄,打着他的名义让柳湘莲上台串两出戏。
柳湘莲虽然爱串戏,但却是正经的世家子弟,突然被人当作戏子优伶之类,心里受气,便将这气记恨到他头上。
原著里这一段,薛蟠贪恋柳湘莲颜色,得罪了柳湘莲,被柳湘莲骗到郊外狠揍了一顿。
他为了避开这段剧情,戏都没敢看,就借着家里有事提前离开了赖家,之后再没见过柳湘莲,本以为躲过了这条剧情,没想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是你?!”柳湘莲眉头一拧,突然站起来,一脸记恨。
若是平时,薛文起一定要吐槽两句这电视剧里用烂了的经典语录,但现在,只让他心里一咯噔。完了,虽然他戏都没看就跑了,但柳湘莲还记着仇呢。
上次见面,他是客,被人捧着,柳湘莲也是客,却被挤兑到戏台上串戏。这次见面,他也是客,但是被掳来作人质关在地牢里的客,而柳湘莲,是从狼口里救了柔然将军的救命恩人——贵客。
三个月都没到,风水就轮流转了。他是必须、一定要挨柳湘莲一顿打吗。
“呵,呵呵。”薛文起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尽量从容大方,“柳公子,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郁久闾惊讶道。
柳湘莲看了眼薛文起,皮笑肉不笑的对郁久闾说,“说不上认识,两个月前才在京城见过。”
又对薛文起说,“薛大公子,没想到还亲自往西州跑商呢,以前,倒是小瞧了薛大公子。”
薛文起不知道柳湘莲是怎么想的,拿不准柳湘莲的态度,尴尬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柳公子怎么来柔然了?”
柳湘莲要笑不笑地看着薛文起,并不答话。他离开京都,还不是多亏了薛文起!
那日在赖大家的筵席上,因为薛文起,他被贾珍贾蓉一干人逼着串了戏,从此成了京城好友的谈资、笑话,谁见了他都要说两嘴,让他串戏,真把他当戏子耍呢!
这种狗肉朋友他也不屑继续交往,摸黑揍了两个出气。
贾珍贾蓉背后是宁国府,不能动,他本还想教训薛文起一顿,毕竟那天是薛文起起的头儿,但蹲了半个多月,薛文起愣是没落过单,每次外出都前簇后拥的。一个商户,大少爷的款儿摆的比宝玉都大。
特别是薛文起身边那个叫三七的小厮,一看就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薛文起,让他丝毫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得作罢。
京中呆不下去了,他便想去外地逛逛,一是躲京中的风气,二是出去长长见识。
因听西州这几年发展的特别好,虽然紧邻着西凉,西边又是西域,但西凉这几年十分安分,相比大晋其他地方,饥荒瘟疫、洪涝雹灾等等,外有异族入侵,屡战屡败,内有民间起义,连年增加的赋税让百姓怨声载道,荒漠中的西州,当真要成大晋一块绿洲了。
江南他去过几次,但大漠的风光还未曾领略过。
京中来往西州、西域的商户连年增加,去那边,或许还能谋一份生计。
本着这样的想法,踏上了西行的路。他一个人,轻车简从,身上又有几分拳脚功夫,便没有完全顺着官道走,从柔然抄了近路,好巧不巧,遇上单独射猎又受了重伤的郁久闾。
郁久闾遇到狼群,杀了头狼,但半边胳膊血肉模糊,几乎不能再用,周围还有迟迟没有离开的狼群。
这种时候,哪有见死不救的,他拔剑上去救人。
不成想,这个异族人不是普通人,竟然是柔然的一个将军。
抄近路进入柔然前,他在官道的驿站里才看到柔然进军大晋的邸报,若是知道这人是柔然的将军,他肯定不会救,还会顺势补上两刀。
知道郁久闾身份的时候,已经送他回了营地。这营地规模不算大,但也有几千人,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自保,和郁久闾称兄道弟,借着这份救命之恩,成了柔然的座上宾。
郁久闾说他前几日才劫了一个大商队,他们部落的巫祝跟着大部队去东面了,巫祝是他们部落最见多识广的人,巫祝不在,没有人认货,分不出商队货物的好坏,听他自京城来,便请他一试。
他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年幼时虽见过一些好东西,但商队里的货也只能认出一半。
药材都分门别类的标着名字,这好认,柔然认吃亏在只会说中原话,但不认字。
商队的货物种类十分之多,除了大批的药材,还有高低贵贱各个价位、层次的布匹和胭脂水粉,他孤身一个男人,家里又没有女眷,对布匹面料、胭脂水粉并不是很精通。
再有大量精美的陶瓷,只是这批陶瓷的形状都很奇怪,不是大晋常用的茶杯和碗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具体用处又想不起来。
直到看到成车的荔枝罐头和桃罐头,才猛然想起来,薛家的糖水铺子!那糖水铺子里就是用这种广口胖肚的深杯做茶具,装糖水饮子。他跟宝玉和其他人去过几次。
再看其它吃食,除了那种盘成一盘的面条,其他的如槽子糕,各种面包,烤肠腊肠,还有最多的罐头,竟然都是薛家的。
薛家有往来西州的商队,但也不排除是别的商行从薛家进货往西州运送。
他以自己见识有限为由,让郁久闾把商队的管事带来与他一道认货,就见到了带着手铐脚镣,被人押送进来的薛文起!身边也没有那个叫三七的小厮,可算让薛文起落单了,柳湘莲恨得牙痒痒,恨不能立马揍死薛文起。
薛文起还有脸问他怎么来柔然了!
柳湘莲一个哂笑,“多亏了薛大公子的福,竟然在柔然也能见到,薛家的生意做得可真广。”
郁久闾笑道,“没想到竟然都认识。”
柳湘莲道,“柳某可不敢高攀,薛大公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生意遍布大晋半个版图,连西州都不放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知道柳湘莲是在讽刺他、骂他,薛文起也只能谦虚的笑道,“哪里,哪里。”说着把手上的镣铐举起来给柳湘莲看,“这不都这么着了吗。”
柳湘莲打量了薛文起的手铐脚镣两眼,冷笑道,“薛大公子也有今天。”
“嘿嘿。”薛文起尴尬地笑了笑。
郁久闾道,“今儿请薛公子过来,是想让薛公子帮着掌掌眼。”
薛文起扫了眼主帐里四处摆着的大箱子,掌什么眼,介绍介绍他自己的货都值多少钱吗,这柔然人有够嚣张的,他现在不希望施兰亭来赎人了,最好能带兵过来把这贼窝一锅端了。
忽然一眼扫到角落里的樟木箱子,薛文起瞬间又老实了。
那箱子里装的是他编的其它学科的教材,十分庞杂,没有什么系统性,都是平时想起来就写一点儿,日积月累,即使让他再写一遍也没可能那么全了。
薛文起一脸温和,笑道,“这没什么难的。”他指着旁边装着各色布匹的木箱子解释道,“这几箱子是蜀锦,都是今年的新布,样式花纹也都是今年的新鲜样子。”
郁久闾一脸惊讶,“这竟然不是那个什么寸锦寸金的‘云锦’?看着就这么精贵漂亮的,我还以为这就是云锦呢。”
薛文起笑着摇摇头,“云锦专供皇室,哪怕是皇商,手里也很难拿到,一般都是陛下赏给有功之臣的,才有可能流到皇室之外的人手里。我这的,全是蜀锦。”这是真话,他家能到手的云锦有限,但在蜀地有自己的布庄,是薛爹留下的私产,因此他家里多用的蜀锦。
“这个是马克杯,用来喝糖水饮子的,外观有别于咱们传统的茶杯,仿的西洋人玻璃马克杯,咱们烧成陶瓷的,再卖给西洋人。在西洋马克杯的基础上,咱们的工匠也做了些改进,使马克杯的外观更美观,更实用,也更多样。”薛文起解释道。论审美论底蕴,中原吊打西洋十万八千里。
“竟然还可以这样做生意?!”郁久闾惊叹道。西洋人崇尚中原的瓷器,就用陶瓷烧成西洋人日常惯用的器皿,再卖给西洋人,竟然还可以这样?中原人果然狡诈。
薛文起呵呵笑两下,最开始这么干的是施兰亭,他当初听了也挺惊讶的,跟郁久闾差不多。
郁久闾为了宴请柳湘莲,本来就喝了些酒,微醺,跟薛文起聊了会子便自来熟起来,指着角落里的樟木箱子调侃道,“你们大晋不是说士农工商吗,你一个商户出门还带着一箱子书,这么好学有什么用,是想考科举不成。”
大晋的商户不能考科举,这规定郁久闾知道,他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喝醉了,拿薛文起取笑。他不认识中原字,适才问柳湘莲这些是什么书,柳湘莲说是注释四书五经的科举用书,他才拿来取笑薛文起。
他这一句玩笑话,却让薛文起和柳湘莲瞬间僵硬地挺直了腰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