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民族有狼崇拜,未婚男女之间多以狼牙为定情信物。
狼牙的品质越高,证明猎狼之人越是身强力壮,武艺超群,求婚时会更受姑娘们青睐。
而眼前这枚狼牙,洁白、锐利、坚实,很可能出自一头健壮、正处于巅峰时期的头狼,足见猎狼之人的勇武。
或者是,位高权重之人不屑亲自上场,会特意花银子派人去寻品质极好的狼牙。
郁久闾打量了眼薛文起,不管是哪种情况,既然送狼牙,那这位薛公子和那位西凉王族的东家都不可能是什么清清白白的“知己”关系,怪不得小侍卫一口咬定他们东家会愿意来赎人。
郁久闾盯着手里的狼牙,起初,他并不是很相信这小侍卫的话,说他们东家是什么西凉王族的旁支又是富商。但看了这狼牙倒信了八分。
头狼的狼牙还是其次。头狼狼牙虽然难得,但他们草原最不缺的就是英勇善战的勇士,多费些心思,总能猎到。
难得的是这条绑狼牙的绳扣。
若是他没认错,这条绳扣该出自某位法力高深、德高望重的大巫之手。
他们草原上,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巫祝,巫祝负责主持部落里祭祀、祈祷仪式,占卜吉凶,又能治病救人,是部落里最智慧的人,被视为神明的使者,守护部落的兴衰。
而大巫,只在王城才有,又称为国师,关系到整个草原。几百个巫祝也未必会出一位大巫。
草原上的勇士有了心仪的姑娘,猎到狼牙后,往往会求部落里的巫祝帮忙编一条绑狼牙的绳扣,巫祝会在绳扣上落下祝福。这种绳扣一般比较简单,多是寓意婚姻美满,多子多福。
而眼前这一条狼牙的绳扣,红绳嵌金线,缀着红的珊瑚珠和绿的翡翠珠子,结构繁杂,或者应该叫一个小型的法阵。类似的法阵,他在王城见过一次。
那是一个稳定神魂类的法阵,就摆在王宫里,初代可敦的寝宫内。
传说初代可汗在统一草原时,最后一场战争中,被奸人算计,他的妻子为他挡了一箭。
救治及时,可敦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却陷入昏迷,沉睡不行。
初代可汗建国后,在整个草原征集有能力的巫祝救治自己的妻子。
征召到的便是他们柔然国的初代大巫。大巫在可敦的寝宫布下法阵,七七四九天之后,初代可敦竟然真的醒了。
王宫已经过几次翻修扩建,那阵法或许也早已失灵,但依旧保留着,他在王宫里见过一次,和眼前这条绳扣的结构十分相似。
编个绑狼牙的绳扣竟然能请动大巫,还落下如此复杂的法阵,可见这个商队的东家不简单,对这位薛公子也足够重视。
郁久闾基本信了三七的话,甚至有些觉得抓了个烫手山芋在手里,他当初就该劫了货把人放走的,万幸这位东家只是个西凉王族的旁支,连可袭的爵位都没有,只是个商人。
而且,这几年西凉龟缩起来,老实了不少,既不南下挑衅大晋,和他们柔然这边的往来也越来越少,只专注和西州做生意。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跑去和人做生意,跟中原人学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凉不行了,西凉的王族,还是个连爵位都没有的旁支,也没什么可怕、可顾忌的了。
就是这个小护卫——
郁久闾微微眯了眼睛打量三七,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直朝着薛文起掷过去。
几乎同时,三七一把拽过薛文起,匕首砰一声牢牢插进门口的木柱子上。
三七质问,“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郁久闾站起来,大笑,鼓掌称赞道,“好身手!小兄弟,你这反应可不是一般的快啊!”若是小护卫没把姓薛的拽走,这匕首应该可以削掉姓薛的几缕头发丝。
三七皱眉,这柔然人是在试探他。
郁久闾笑道,“好小子,就凭你这身手,想从我这营里带出去一个人,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他那边派人去西州让人来赎人,这边人质就被小护卫偷出去了,到时,西州来人了,他拿什么给。别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们中原有句话,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在西州来人之前,我得把你和你们家这位薛公子分开关着。”郁久闾道。他把两人分开关进地牢,这小护卫再想把姓薛的带出去就相当于要连着越两次狱,难度加倍。
“来人,把这两人压进地牢。”郁久闾朝帐外喊道。
薛文起听不懂柔然话,又没机会让三七给他翻译,直到被戴上手铐脚镣,押进漆黑的牢房里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作为人质,在施兰亭来赎他之前,大概就要被关牢里了。
这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了。
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消息传回西州,施兰亭肯定会来救他。就是不知道是施兰亭本人来,还是派人过来,薛文起心里不由得有些期待、雀跃。只是赎人,随便派几个人过来就行,但若是施兰亭能亲自来……
薛文起嫌弃地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草垫子,突然吱吱两声,从草垫子下跑出一排五六只小老鼠,母老鼠在前,后面几只小老鼠崽儿,后面一只咬着前面一只的尾巴尖儿,串成一串,跟着母老鼠“嗖”一下就窜到旁边的牢房里。
薛文起一蹦三尺高,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鼠这玩意儿不吓人,但实在恶心人。
而且,这草垫子可是他往后几日的床啊,有老鼠,保不齐还有什么蟑螂、虱子。
一想到这儿,薛文起脸都白了,头皮发麻,头发都站起来了。他宁可站着累死,也不想和这些小动物睡一个被窝,施兰亭什么时候能来啊,现在,他恨不得给施兰亭粘两对翅膀上去。
薛文起正发愁的时候,地牢里突然来了人。
看到那些人手里的铺盖卷,还有抬着的床榻,薛文起眼睛瞬间就亮了,天不亡我啊,这柔然人还蛮有待客之道的,不枉他被劫了那么多的货。
“薛公子,这是咱们将军给您送来的细软,您家那东家来送银子之前,还委屈您在这地牢里住几日。”为首的女管事道。他们家将军见了那狼牙之后,担心掳来的是一尊不容易送回去的大佛,横竖也就十来日的工夫,便吩咐他们好吃好喝的供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好吃好住的,还求什么,有了干净的被褥,薛文起一脸从容,笑道,“没什么委屈的,让姑娘费心了。”
他长得好,又文质彬彬,温润如玉,和草原上的汉子完全不同,女管事看得一愣,顿了下才道,“将军的吩咐,分内之事罢了。”
薛文起又谢过。
女管事领人把牢里重新打扫一边,铺上床榻,一个时辰后,薛文起终于躺到了松软的榻上。
被劫了货,一宿没睡,又刚经历了老鼠草垫子,现在这条窄的翻个身就能掉地上的床榻都显得艰贵难得。这待遇,简直像充了地牢的VVVIP会员。
薛文起跟管事的打听了其他人的去处,管事的看了他一眼,这地牢里看守森严,想飞出去一只苍蝇都难,何况薛文起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成年人,索性也不瞒他。
除了三七像他一样被关进了地牢里,郁久闾,就是那位抓他们回来的柔然将军,又从商队里挑了三个人带着狼牙去西州送信了,其余人被派去牧场做苦力。
柔然人抓到大晋人通常是做奴隶,现在被派去做苦力也不奇怪。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行。薛文起放心了。
自从穿越到这边,薛文起还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闲过,被困在地牢里,没有生意要跑,也没有账本要查,每日除了睡觉就是吃。
柔然人饮食以肉奶为主,肉和奶的原料品质甚至比京中他们家养殖场的还好,只可惜柔然人的厨子水平不太行,肉和奶加工的十分粗糙,甚至没用什么调味料,膻腥味儿十分浓,只能捏着鼻子下口。一顿饭吃下来,薛文起感觉自己进羊圈里打了几个滚,沾了一身羊毛味儿。
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是新鲜的肉,薛文起也不挑了。正想着出去以后,等明年春天,看有没有办法从柔然引进一批优良的牛羊品种,送饭的女管事就来了。
“呀,今天竟然有面饼了。”薛文起高兴道。从被柔然劫过来,已经几天了,他就没吃过碳水。柔然以放牧和打猎为主,大米、白面比肉和奶精贵。
盘子里的面饼说是饼,但其实就是椭圆形的一块,零星的地方还烤的焦黑,乍一看,薛文起也说不上来这到底算是饼还是馍,或者是馕?
薛文起净了手,拿起面饼,上去就是一口,正想着碳水总使人快乐,却愣住,根本咬不动。
他不服劲儿,也不松牙,咬紧后槽牙,使劲儿用牙齿撤了一口下来,险些把门牙崩掉。
女管事笑道,“这饼是用手撕开,泡在肉汤里吃的。”
“是,是吗。”薛文起尴尬道,有些难为地低头看碗里的肉汤,肉汤冒着热气,一股子膻腥味儿,这饼要是泡肉汤里,不就也成了羊毛味,白白糟蹋了。
薛文起灵机一动,“有热水吗,我更喜欢泡热水里,不太习惯把主食和汤混在一起。”他们往西州的一路上没少用槽子糕泡水,横竖都是面做的,姑且一试。
女管事笑着勾了勾嘴角,也不揭穿他,伺候了薛文起这几日,再粗心大意的人也看出薛文起吃不惯他们草原上的饭食了。
“给薛公子倒碗热水。”女管事吩咐道。看着薛文起把面饼撕开泡进热水里,又解释道,“营地里来了位中原的客人,面饼是为了招呼那位客人。”
“客人?”薛文起抬头问。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施兰亭那边的人,但时间上不对,这个时候,只怕报信的人都还未到西州。
女管事显然也猜到他的想法,否定道,“不是您西州那边的东家。这人从你们京城来,路过柔然,从狼口里救了我们将军一命,两人相见恨晚,现如今是我们部落的贵客。”
“京城来的?”薛文起道。
两人正说着,便有人进地牢,传话道,“将军有请,请薛公子用过饭之后,往主帐去一趟。”
薛文起疑惑地看了眼女管事,主帐那边正在招待那位贵客,叫他去干嘛?还是说——
薛文起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郁久闾知道他们商队自京城来,这位“贵客“也来自京城,万一是认识的人,说的话又与他之前的口供对不上……
若是不认识他,为什么特意叫他过去,当猴子表演给人取乐吗。
薛文起一肚子疑惑的跟着去了主帐,这一见可好,岂止是熟人,还是仇人!
主帐里坐着的,不是柳湘莲还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