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见琴表妹就喜欢得不得了,又给衣裳又给布料,还拿出好几件我眼馋许久都没能得的。再一细问,琴表妹的娘竟然也是出自金陵史家,竟是一家子,老太太高兴成什么样子呢。让我带来见了人,认了门,一定要再领回去呢,要留她在身边住几日。”王熙凤笑着向薛妈等人说道。
又道,“老太太还让我告诉姑妈,知道姑妈对妹妹们管的严,但琴表妹年龄小,正是淘气的时候,又和哥哥孤身离家这么远,投奔了过来,让姑妈千万别拘了她。”
“老太太都这么说了,我哪儿还敢拘束了她。”薛妈笑意不达眼底,又笑着对宝琴说,“老太太喜欢,让你去就去吧,他们家几个姑娘想必都是见过的了,那都是极好的。只是他们家规矩最多,处处小心着,别犯了忌讳。”
宝琴显得游刃有余,笑着应了。她娘只是史家旁的不能再旁的旁支,没想到能和贾家老太太攀上关系,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但这对她和哥哥来说,足够有利了。
薛妈又看向薛蝌,正要开口,宝钗香菱便从外边回来了。
几人一一见过,重新坐下,寒暄几句,接着说起安置薛蝌的事。
宝钗淡淡笑着,看向薛蝌,问道,“二弟既要上京,没提前派一两个管事过来打扫院落吗?”
薛蝌一愣,没想到薛宝钗上来就如此不客气地往外撵他们。他若是想住自己家里,自然会提前派人来打扫院落。可——
薛蝌忍下不满,笑道,“小弟年纪轻,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经姐姐这一提,才想起。”
宝钗轻哼一声,年纪小,这还真是一个好用的万能借口。薛蝌和薛宝琴年纪小,她二叔没了,她二婶史氏还活着呢,如何想不到?
方才说话时,这对兄妹言语间用的是“投奔”来,这是想住他们家吃他们家赖他们家呢。先去贾家一趟,估摸也是为了把“投奔”来的事大肆宣扬出去,让所有的亲戚都知道他们兄妹是来投奔他们大房的。那他们大房还怎么好意思把这对去年才没了父亲、母亲又重病,孤身投奔来京城的兄妹撵出去呢。
这对兄妹,真跟他们那死去的爹一样,净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算计人。
宝钗皮笑肉不笑,安慰道,“忘了便忘了,这倒也不难,咱们薛家家大业大的,不说二叔给二弟和琴妹留下多少私产,就是族里在京中也有几处宅子。原是给往来京城的族人临时落脚的,也有闲置久了租出去的。晚饭后,等白管事从外边回来了,让人问问他,有哪间院子是闲着的,找人收拾出来给你们兄妹住着。”
“你们既然是为了发嫁琴妹妹来,若是自己连个宅子都没有,实在不成个体统。让人说出去,不仅丢了二叔的脸,连金陵薛家的脸也丢尽了。”宝钗又道,“如今琴妹妹尚未开笄又在孝里,一二年内怕是没法发嫁。这样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把宅子收拾出来。”
“二弟若是不喜族里的宅子,挑一处二叔留的私产打扫出来也不是不可。收拾妥当了,等二弟回金陵了,这宅子还可以给琴妹妹做嫁妆。只是二叔的私产白管事可就不清楚了,帮不上忙,需得二弟自己选一处了。”宝钗道。
薛宝钗这是明摆着往外撵他们了,薛蝌羞愤的脸色红一块紫一块,但也只得笑着应着。他这个大堂姐,几年不见,比以前更难缠了。他从以前就知道,大房最难斗的不是名分上占了长房长孙的薛蟠,而是薛宝钗!
他原本的打算是薛妈收留他们兄妹,住个一二年,让宝琴从大房发嫁,那时薛妈为了自己脸面,也得给宝琴备一份不菲的嫁妆。他妹妹嫁的翰林之子,商户女儿攀上官宦之家,通常都是厚嫁,只嫁妆就能刮大房一块肉下来。
他也能用这一二年的时间将大房的生意一点一点的刮到自己手里,那薛蟠从小被他爹养废了,虽然不知怎的突然学好了,但那又能怎样。他根里就是个坏的,稍加引导,不难又变回从前的样子。
薛宝钗虽然难缠,但早晚都得嫁出去。到那时,大房的家产还不都是他的。
“大姐姐说的对。”薛蝌谦虚笑道,见宝钗油盐不进,转而看向薛妈,有些为难地犹豫道,“只是妹妹年龄还小,我兄妹孤身来京,身旁无长辈教导,往后,还需得大伯娘多费心”。
大房二房一直以来都不和,又有薛老二一直想把薛蟠养歪带坏的事在前,涉及到儿女前程的事,薛妈也是个记仇的。薛蝌装出的这副委屈可怜样儿只会让她觉得厌烦。
薛妈微微笑道,“什么教导不教导的,我连自己儿女都没教导好呢。你大哥那不成器的就不用说了,还好这一二年长大了,自己醒悟了。就连你大姐,也被我养的古板无趣,不及你家宝琴讨喜,见了那府老太太一面,就得了她老人家的欢心。倒是你父亲母亲,惯是会调教的人。把你们兄妹两个养的多好,让人羡慕。”
又道,“你妹妹入了那府老太太的眼,能时时陪在老太太身边,那便是她的福气。往后往外一说,不用别的,人一听在老太太身边待过,便比什么教养都强。”
薛妈这也是使劲儿的往外撇,一点儿都不打算沾了。
薛蝌只得先放弃。
薛妈道,“你们家院子没收拾出来前,这段时间就先在我这儿住着。我们这院子看着大,但每处都用着,乱七八糟的,也没个空闲,你们兄妹别嫌弃才好。你大哥不在家,就他最可气,他在不在家也不敢让你去他院子住。”
薛妈看似为难地犹豫了会儿,“这样吧,如今他不在家,你就去他院子旁——”
“万万不可。”宝钗赶紧打断薛妈,接道,“那院子可动不得。宁可住了哥哥自己的院子,都不能动那院子。”
真不知道薛妈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等着她配合演戏,宝钗问道,“妈可记得上个月的事?”
“嗯?”薛妈挑挑眉,疑惑道,“上个月你哥哥还在家呢,正收拾东西准备去西州。”
宝钗道,“可不正是那个时候,大家帮哥哥整理出门的东西。有个才来的小厮,迷了路还是怎的,错进了原来方二哥那院子,一不小心打碎了个以前方二哥用过的琉璃盏,就被哥哥撵了出去。”
“如今,妈要是让别人住了那院子,那还了得,等哥哥回来,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宝钗说,“二弟他们家也就是收拾个院子,在咱们这也住不了几日,不如住到前院的客房。客房那边一直有人打扫,干干净净的,直接住就行了,方便又省事。他来往外出也方便。”
“行吧,就依你的。”薛妈道。母女两个一唱一和,便把原计划长住的薛蝌安排去了前院客房。
王熙凤在一旁静静的不说话,看宝钗和薛妈演戏。她早听说姑妈和薛家二房不和,看来不错。薛蝌薛宝琴此次上京,怕是来者不善。
王熙凤站起来跟薛妈告辞,“姑妈,府里来了客人,老太太心里高兴,明儿要在园子里摆酒席热闹一日,让我请姑妈、封姨妈,还有两位妹妹过去热闹热闹。”
薛妈笑道,“老太太摆酒席,那自然是要去的,明儿一早,等你妹妹她们查完账就去府上。”
薛妈扶着王熙凤的胳膊将人送到院子里,嘱咐道,“倒是你,你们府上人一多,少不得让你忙里忙外的,你可得注意着。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
王熙凤笑着悄声道,“姑妈放心,我现在可精明着呢,比算盘珠都懒,别人不拨不点我,我绝对不动,拨我点我,稍微动一动。府里昨日便是请了珍大嫂子过来帮忙,明儿的酒席,我也只管听戏吃菜。”
“你若是真想明白了,也是好事。”薛妈扶着王熙凤亲自送到轿子上,嘱咐赶车的车夫,“仔细着点,颠到你二奶奶,多少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翌日。
夜里降了一层铜币厚的薄雪,初冬的第一场雪,并不影响出行,薛妈、封姨妈领着宝钗、香菱去了荣府的筵席。
薛蝌也被贾琏介绍给宝玉贾珍贾蓉等人,他本也是世家子弟,又有亲戚的情分在,很快便融入其中。
“蝌小子,你可比你大哥爽快多了。”贾珍赞道。薛蝌看着腼腆忠厚,但熟悉之后很容易打成一片,称兄道弟。不像薛蟠,总给人一种端着的感觉。好像他们都是淤泥,就他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似的。薛蟠虽然出手大方,结账快,但这一点着实可恨。
展眼进入冬月,冬月初一这一日,朝廷忽然下令开始宵禁。
大晋商业繁荣,京中夜市繁华,除了刚建朝的一段时间,因为上一朝的余孽尚存,京中混乱不稳定,这还是第一次下令宵禁。她家有几处铺子打烊很晚,宝钗赶紧让人取了最新的邸报回来。
原是上月北边柔然突然开始侵犯边境,大肆掠夺过冬物资。柔然亦是游牧民族,位于大晋北部,东至扶余,西至西凉。
大晋这一两年,先是南边沙罗,后是扶余,接连战败,如今又有柔然……
割地赔款,战火不断,赋税层层叠加,连他们家也关了一些铺子,民间百姓更是食不果腹,怨声载道。
新帝不仅不思过,大力提拔武将,却卖官鬻爵,积攒了银子,只求赔款割地求和。
宝钗愈想愈觉得毛骨悚然,突然便有了一种诗文里描写的风雨飘摇、山河破碎之感。
而一旦让柔然、扶余这些异族攻进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薛妈皱了皱眉,着急道,“柔然攻打的是哪几个州县?你哥哥他们可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当初不让他去,他偏不听。也怪我,该强硬些,不该让他出这趟门的。”薛妈懊悔不已。
宝钗安慰道,“哥哥没事。这次南下的是柔然东边几个部落。他们离扶余近,见识了扶余从咱们这边拿到的好处才大肆南下的。哥哥他们往西州走,西边西凉这几年间一直很平稳,不会有什么事。”宝钗一边安慰薛妈,一边给了自己一个定心丸。她哥肯定不会有事的。
薛妈抓着宝钗的胳膊,“真不会有事?”
宝钗肯定道,“妈放心,不会有事。若是西边有事,邸报里既写了东边就不会不写西边。再说,柔然一共能有多少人,既然选择了攻打东边州县,再想要攻打西边,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他们攻打东边州县,除了是离扶余近,先得到消息之外,应该还和东边州县富有,粮食充足有关。西边荒漠,百姓自己都吃不饱,很难有存粮,他们就是去抢也抢不到什么东西,何必大费周章。”
薛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似乎被宝钗说动了。
宝钗又道,“这次宵禁,是北边被侵扰的几个州县有流民逃到这边。京城来了很多投奔亲戚的流民,或者直接逃难过来的。安全起见,才实行了宵禁。”宝钗微不可察的皱皱眉,有流民逃进京里,就说明被侵扰的州县离京都不算远。新帝继续这般不作为下去,京都早晚也得沦陷。但这些话她不能跟薛妈说,甚至连甄姐姐那边也不能说,得等她哥哥回来了再商量。
薛妈又急道,“街上有流民,那你平日和英莲去铺子里岂不是很危险。”
宝钗无奈笑道,“我和甄姐姐哪次出去不是丫鬟婆子小厮的十几个,逃进京城的流民能留口气活着就不错了,能有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