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起一出大门就见贾琏跟两个小厮在他家大门口徘徊。
薛文起冷笑一声,“哟,这不是名贯京城的琏二爷吗?一大早,怎么就屈尊降贵的来我家了呢?蓬荜生辉啊。”
薛文起阴阳怪气,连表姐夫都不叫了。中间没了王熙凤的关系,贾琏算他哪门子姐夫啊,高攀不起。
贾琏理亏在先,也不恼,陪笑道,“表弟这话说的,我这做姐夫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薛文起鼻子里冷哼一声,懒得答话。在媳妇生日宴搞出那阵仗,好大的脸,这么大的脸,他们薛家可放不下。
贾琏豁出脸皮给薛文起作揖,“好表弟,你就绕了姐夫这一遭,让我进去给你凤姐姐赔个不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说是不是。”
薛文起挑挑眉,“这话说的,琏二爷真是折煞我了。命里犯夜叉星,想要把我表姐整治死了,砸烂这醋缸的,不正是琏二爷吗。”
贾琏脸色一沉,他私下里的话怎么就让薛文起知道了。
薛文起最护短,见贾琏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怨毒样子,皮笑肉不笑,“今儿是老太太逼琏二爷来的吧,我也不为难你,让你回去跟老太太有个交代。”
薛文起说着吩咐跟着自己的小厮钱旺,“回去告诉表姐一声,就说老太太让琏二爷来给她赔礼了。见不见的,让人给老太太捎句话,别让她老人家担心。”
薛文起这话说的,他好像一点儿诚心都没有似的,回去非得再被老太太骂一顿,贾琏想要阻止,钱旺已经跑进去了。
贾琏无奈道,“表弟,这又何必呢。”今儿他算是见识到传说中的“小舅子”是个什么东西了。
贾琏陪笑道,“好表弟,姐夫错了,姐夫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心里只有姐姐,你也可怜可怜我这个姐夫啊。那日纯是姐夫喝了黄汤马尿,猪油蒙了心,天雷劈了狗脑子,才干出那等猪狗不如的事。”
别侮辱猪狗马牛了,薛文起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说道,“姐夫该道歉的不是我,何况道歉又有什么用呢,表姐那日才回家里就气病了。我母亲心疼侄女,此时,就是表姐愿意跟姐夫回去,我母亲都未必舍得呢。”
两人正说着,就见钱旺急忙忙跑出来,回道,“表小姐谁都不想见,只让给老太太捎句话,让她老人家不要操心,她在姑妈这儿和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算是回了娘家,姑妈疼惜她,留她多住几日。”
“琏二爷听到了吧,还麻烦给老太太捎个话。表姐也算是把事拦到自己身上了,让琏二爷能跟老太太交上差了,帮着捎句话不过分吧。”薛文起幸灾乐祸。
贾琏何曾丢过这么大的面子,咬着后槽牙,握了握拳,扭身走了。看那背影,气得不轻,哪有半分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样子。
自己犯了错,被人抓了现行,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无法无天,可见王熙凤这些年受了多少窝囊气。
他最看不起窝里横,打老婆的男人。
打老婆的男人,就该无妻徒刑。
两日后,李纨和尤氏领着三春、黛玉姊妹们来他们家看望王熙凤。
这天薛文起没在家,晚上从铺子里回来就见到个眼生的姑娘抱着巧姐儿。
宝钗介绍道,“这是表姐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平儿平姑娘。”
这个“姑娘”指的不是姑娘小姐的姑娘,而是袭人想混但没混上的那个“姑娘”。
薛文起叫道,“平姑娘。”又说,“多亏了平姑娘这些年照顾表姐,表姐一直夸呢。”
平儿朝着薛文起福了个礼,谦虚道,“照顾奶奶是我份内的事,应该的。”
薛妈道,“多亏了你是个明白又忠心的,陪着凤丫头这么多年,不然凤丫头孤立无援,日子得难成什么样子。”
一屋子人又唠了一会儿便是晚饭,饭毕,才听宝钗和王熙凤说起今日李纨、尤氏领着贾家姊妹们来府里的事。
明面上是李纨领着姊妹们准备在自己家起个诗社,请王熙凤做个监社御史,其实是拿着诗社做幌子,和尤氏来劝王熙凤回家的。
薛妈道,“你那个珍大嫂子,看着像个贤惠谨慎的人,但总觉得又不像,我瞧着多少次了,明里暗里总和你别着一股劲儿呢。”
王熙凤笑道,“相处这么多年,我如何不知道。左右她是东府,我是西府,中间隔着一层呢。平日里小心些,别让她抓住什么把柄也就得了。不过,日后,我可不做这恶人了。这几日闲下来,我也想明白一些,以前我事事抢在前面,劳心劳力,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除了得老太太、太太几句夸赞,还得了什么呢?倒惹得万人咒骂,没一个想我好的。我命有多硬,能受得了这么些人的恶言恶语。”
“我如今也看破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横竖那么多人呢,从今往后啊,我就得乐切乐,得笑且笑,只管好好保养自己,看好巧姐儿和肚子里这个,别的一概不操心。”王熙凤道。
她能这么想,第一个高兴的就是平儿,“平时我劝你那么多,嘴皮子都磨平了,也不见你听一句,今日姑太太一劝,你就明白了。”
又过了一日,贾琏亲自来了,这次没遇上薛文起,薛妈放他进了前院,只是依旧没让他见到王熙凤。
薛妈冷哼,“哎呦,这是谁家的女婿,怎么来我家了,大小伙子一个,年纪轻轻的是眼睛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好使,竟然走错门了。”
贾琏讨好道,“姑妈说的对,侄儿女婿若不是被黄汤马尿瞎了眼,蒙了心智,哪能干出那等事,我对天发誓,若是再干出那等事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薛妈冷笑,“发誓若是有用,天下男子十不存一。你也别叫我姑妈,你姑妈是原扬州盐科林如海林老爷的夫人,我一介商妇,可担不起你贾府的公子叫姑妈。”
贾琏以前都是随着贾家人叫姨妈、姨太太的,随王熙凤才叫姑妈,今儿突然改叫姑妈,明显是为了讨好,套近乎。只可惜薛妈根本不在乎,还有些嫌。
贾琏又没见到王熙凤,翌日,却是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一起来了。贾琏脸色极差,走路一瘸一拐,明显挨了揍,身上一层单衣,还绑着荆条。这是学人负荆请罪呢。
贾母、王夫人都来了,王熙凤不得不出来见人。再者,她终要回贾家去,不能一直赖在薛家。
贾母拉着王熙凤的手,见她脸色红润,气色确实比在家里好,一边放了心,一边心里又有些不自在,好像他们贾家苛待了王熙凤似的,才来薛家住几天脸色都好看了。
贾母笑着对薛妈说,“还是姨太太会养人,凤丫头才来几天,竟变了个样子,都要认不出来了。赶明儿,我把她们姐妹也都送来,让姨太太给我养一养。特别是我那两个玉儿,多病多灾的,一点儿不省心。”
薛妈笑道,“那敢情好啊,我最喜欢黛玉那孩子,伶俐聪明,实在招人喜欢。”
贾母又对王熙凤说,言语里带了些长辈的警告,“凤丫头,今儿我亲自来接你回去,可不能再恼,若是再恼我也要恼了。昨日琏儿回去,已经让他老爷用了家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也知道错了,今儿又让他给你负荆请罪,往后他再敢犯,就让他老子打断他的腿。”
“你看,这口气是不是出来了,咱们也该回家了吧。”贾母好声哄道。
贾琏忍着疼,呲着牙,一步一步挪到王熙凤身边,拉了王熙凤手讨饶道,“好二奶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奶奶今儿不回去,老爷非得打死我。一日夫妻百日恩,二奶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贾琏给王熙凤认了错,又去给平儿认错,连带着王熙凤的那份一起给平儿认错。
“好平儿,你也帮我劝劝你家奶奶啊。”贾琏道,引得贾母、王夫人等人大笑。
贾母又拉着王熙凤的手说,“快来家吧,你不在这几日,可把你大嫂子她们忙坏了,家里都要乱了套了。还有你四妹妹她们,之前不是让你四妹妹画一幅园子里的画吗,你不在家,她们连画具、染料都凑不起了。”
薛妈突然打断贾母的话,“这可使不得。”
薛妈笑道,“我这有个好消息还未告诉老太太呢。”
贾母一愣,听是好消息,忙笑着问是什么。
薛妈朝王熙凤抬抬下巴,“让凤丫头自己说。”
王熙凤抬头看了看贾母,余光朝着贾琏扫了眼,又迅速转向贾母,才笑道,“已经有两个月了。郎中说这胎受了刺激、惊吓,有些不稳,需得好好养着,不能劳累生气。所以这些日子才躲着没见二爷。”
“果真如此?!”贾母高兴了,又斥贾琏,“混账下流东西,整天就会惹你媳妇生气,还不滚过来给你媳妇认错。凤丫头这一胎若是有什么事,唯你是问,保准让你老爷打折你的狗腿!”
贾琏连忙跑到王熙凤跟前,左一个好二奶奶,右一个再不敢了。
王熙凤道,“郎中说这胎要好生养着,家里的事怕是不能……”
贾母道,“这也容易,就让你珠大嫂子和三妹妹看顾看顾,你把平儿借她们使使,实在不懂的就去问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