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儿左手风车,右手竹蜻蜓,又抱着薛文起的腿缠着让画糖人的摊主给她做小兔子,小脸红扑扑的,玩的不亦乐乎。
王熙凤隔着轿帘往街边看舅甥两个,不禁红了眼睛,跟薛妈感叹,“我们巧姐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到街上玩。”她一个妇人不好出门,但做父亲的贾琏也从未领过巧姐儿去街上,莫说领巧姐儿上街了,平时哄哄、抱抱巧姐儿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她如何不知道贾琏的心思。无非是年纪大了,急着要个能继承爵位的儿子,看不上她家巧姐儿。大老爷虽然另有一个庶子贾琮,但依着老太太对宝玉的宠爱,若是贾琏一直无子,贾琏之后,这爵位说不准就落到宝玉或者宝玉儿子的手里了,这是大老爷和贾琏都不能允许发生的事。
薛妈笑着拍拍王熙凤的手,安慰道,“许是忙,没得闲吧。那府上一天多少事全指望着你们夫妻二人张罗,他未必就比你轻松。再者,国公府的规矩大,巧姐儿的身份又比旁人尊贵些,自然约束的严些。”
就说如今贾府的三位姑娘,惜春虽是嫡出但是东府的,探春是贾政女儿,但探春庶出,贾政又是二房不袭爵,迎春虽是大老爷亲生女儿,但却是庶出。
巧姐儿却是贾琏的嫡长女,又有王家这样显赫的外家,仔细算下来,哪怕算上宫里的元春,未进宫前,都不如她家巧姐儿更尊贵些。
王熙凤一愣,被薛妈一点,这才发现自己女儿竟比别人强这么些。却无奈、自嘲地笑笑,那府里,除了她和平儿,能有几个想起她家巧姐儿的?也就薛家一家来京后,逢年过节会额外来看看巧姐儿,老太太、太太都很少想起,甚至连做父亲的贾琏都忽略了。
都道子凭母贵,巧姐儿是她女儿,轻视了巧姐儿不就是眼里没把她当回事儿吗。
枉她平日自以为在府里呼风唤雨,自以为良好,到头来,那些个奉承、谄媚,竟全是假的!
说到平儿,想起打平儿的那几下,心里不觉又有些愧疚和后悔,手心也火辣辣的,后悔不已。贾琏干出的畜生事,她打平儿干什么。
到了薛家,薛妈拉着王熙凤说,“到了这里,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你二叔出了远差不在家,你那二婶子是个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她是指望不上的,你不嫌弃姑妈这儿寒酸,姑妈这儿就是你娘家。”
王熙凤眼眶一热,她十几岁的时候跟着二叔王子腾上京,之后嫁给了贾琏。她二叔常出京都赴远差,十年中有个七八年都没在京里,剩个二婶子在京城有和没有是一样的,再有个二姑妈王夫人,可王夫人是贾府的二太太,既是娘家人又是婆家人。
她从金陵上京,嫁给贾琏,竟和远嫁没甚区别。
王熙凤破涕为笑,“姑妈这话说的,您瞧见谁家侄女嫌弃自己姑妈了。人道是‘亲姑妈,假舅妈’,谁还能嫌弃自己姑妈了,亲近都来不及呢。再者,您这若是叫一句‘寒酸’,我们那不都成了猪窝马圈?”
她一番话把薛妈、宝钗都说笑了。薛妈抱住王熙凤,疼惜地抚着王熙凤后背,“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要刚强的人,但在姑妈这不用你强颜欢笑。在那府里,你是儿媳妇儿、侄儿媳妇儿、孙媳妇儿,在姑妈这就只是我女儿,不用立规矩,也不用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姑妈看你和宝钗是一样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王熙凤红了眼圈,趴在薛妈怀里不说话。
薛妈扶着王熙凤后背,又道,“今个儿我把你从那府领出来,你虽是愿意跟我来的,但日后或许会怨我。”
“姑妈——”王熙凤道,却被薛妈打住。
“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终究要你们自己去解决。不管你以后怨不怨我,姑妈待你的心都是一样的。今儿把你领出来,一是看你气色不如之前,借口领你回来住些日子,养养身子,也散散心。二是实在看不惯那府的作风。那琏二爷,犯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打都不打,罚都不罚,就撵回自己院子思过了?竟然还不如你们二老爷管教宝玉厉害些?”薛妈道。贾赦虽袭了爵,但为人处事各方面确实不如贾政。
“再惯儿子,也没有这么惯纵的!”薛妈气道,“咱王家人还没死绝呢!他们就敢这么欺负王家的女儿了?”
换做其他人家的女儿在婆家受了气还能回娘家住几天,有娘家撑腰,可王子腾常年不在京,王熙凤能回哪个娘家?真真是有家也无处回的。怪不得那贾琏无法无天,敢在自己媳妇儿生辰的时候做出那等畜生干的事,全不顾体面,人赃俱获了,还理直气壮要杀人。当真横惯了,以为他们王家没人了!
薛妈更心疼了,抱着王熙凤心肝肉地揉着,“你只管在姑妈这住着,咱不管他们了。”
“你和巧姐儿就跟着我住,我这院子大,平时也就我自己住,落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到,怪寂寞的,正好你们娘两个过来陪我热闹热闹。”说着嫌弃地瞅了眼宝钗和薛文起,对王熙凤说,“你这两个弟弟妹妹,年纪不小了,迟迟没定下来,有巧姐儿在,我也提前尝尝含饴弄孙的日子了。”
薛文起笑道,“妈这圈子绕的也太大了,拐了多少弯,抹了多少角,也能说到我和妹妹身上。”
薛文起又看向王熙凤,“倒是表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地都是,表姐夫虽然长得好看了些,倒也不必吊在那一棵树上,若是哪天不想要我那表姐夫了——”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薛妈说着捡起桌上的橘子就朝着薛文起砸过去。
薛文起轻松接住橘子,辩解道,“我这不是劝表姐宽心吗,一个男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丢了这一棵树,外面还有整片森林呢,没有谁离不了谁。凭什么他能在外边找女人,表姐就不能养几个漂亮的男人。都有巧姐儿了,去父留子,领着自己女儿过,不也挺好的吗。”
薛文起见缝插针,借着王熙凤和贾琏的事,抓紧一切机会给宝钗“洗脑”。这个年代虽有和离一说,但多是丈夫休弃妻子,很少有女子主动提出离婚。宝钗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他一个做哥哥的又不好一本正经的教妹妹这些在这个年代看着有些离经叛道的事,只好借着王熙凤和贾琏说事。
“去去去,满嘴胡说八道,看你都说了些什么,你妹妹还在这呢,不知羞的,你今天就没有事做了吗?”薛妈开始撵人,“快走,快走,别扰了我们娘几个说话。”
又警告薛文起,“没事少和那起狐朋狗友来往!乱七八糟的地方也不准去!”
“洗脑”这事要潜移默化,不着痕迹的慢慢来,薛文起见好就收,拿着橘子麻溜滚蛋,走到门口突然顿住,回头问王熙凤,“表姐没放过利子钱吧?”
王熙凤被她问的一愣。薛文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那年过年,薛家刚上京,巧姐儿病了,薛妈、薛文起等人去她那看望巧姐儿,正遇上一对癞头和尚和跛脚道士,那道士、和尚灵验的很,一走,她家巧姐儿的病就好了,当时对着薛文起喊娘娘,后来也应在元春身上。
那和尚和道士劝她行善,修身养性,为子孙积福,她当时正和平儿商量要放例子钱的事,被和尚道士一说,便撒开手了,再没起这种念头。
王熙凤摇头,“并没有。薛兄弟怎么这么问?”
薛文起挑挑眉,“随口一问,没动就好。”没动,那王熙凤也还算有救。
王熙凤在薛家住下,第二日一早薛妈便让管事的去铺子里请了郎中来给王熙凤调理身体。
不想,竟然有意外之喜——王熙凤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薛妈高兴地拍手,“哎呦!天可怜见的。”
“就是奶奶思虑过重,想必平时劳心劳力,不得仔细保养,最近可是受了些刺激?”郎中问。
王熙凤赶紧点头,昨个儿一天下来何止刺激,着慌道,“我昨儿还喝了好些酒,可有影响?”酒是尤氏等人逼着喝的。
郎中道,“奶奶这一胎,胎像是有些不稳,我给奶奶开些安胎的药,按时按量地用了,也就好了。只是这一胎,且要好生养着,不可劳累,不可忧心多思,要保持心情愉悦,切记切记。”
薛家自己的铺子,郎中和药材自然都是捡最好的。
开方子、抓药、赏银子,一番兵翻马乱,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只剩薛妈和王熙凤。薛妈亲自给王熙凤喂药,嘱咐道,“我的儿,郎中的话,可得好生记着。即使再回那府,也把你平时好强的性子压一压,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其它的,别分不清缓急轻重。”
“姑妈说句不当说的,你终究是大房那边的,荣国府的长房长孙,以后是要袭爵的,夫妻两个反倒跑去给叔叔家管事,像什么样子呢。你家琏二爷,即使日后爵位降一等,官职也比二老爷那边大,这像个样子吗?”薛妈问。她以前就想说王熙凤,但碍于王熙凤和她二姐那边关系更亲一层,便始终把这话埋在心里。今儿因着王熙凤怀孕一事,一时激动,没管住嘴,说了也就说了。
王熙凤感激道,“姑妈的话,我明白。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知道肚子里又有了,自然事事先紧着肚子里的孩子。”
薛妈笑道,“你听劝就行。这种事,别人劝再多都没用,必得你自己听进去,想明白。”
娘两个又唠了会子,薛妈嘱咐身边的人暂不准把王熙凤怀孕的消息传出去。
若是那府知道了王熙凤怀孕,再逼着贾琏来道歉,谁知道是真心道歉还是为了王熙凤肚子里的孩子才不得不来道歉呢。
王熙凤一概都听薛妈的,翌日,贾琏亲自上门,果然没人提王熙凤怀孕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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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薛妈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