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日,元春亲自挑的日子,让贾府的姑娘们并宝玉一齐搬到园子里住,贾家派人请了薛妈和宝钗。这也算是乔迁之喜了,薛妈让人去库里挑了些今年才上的新鲜样式的玻璃摆件,并洋纱洋毡、闪金花缎、哆罗呢壁毯、地毯等西洋织物作乔迁礼,正好拿给姑娘们装饰屋子用。
那蘅芜苑,既然被元春指给宝钗,不管用不用得上,少不得收拾一番,才算不拂了元春的好意。
薛妈、宝钗跟着贾府的太太、姑娘们逛了半日园子,过了晌午,薛妈又去陪贾母、王夫人玩了半日的牌,宝钗领着几个嬷嬷、丫鬟收拾了半日的屋子,至傍晚才回家。
“他们家那园子,虽然没有咱们家的大,但却修的极考究,富丽堂皇,金银焕彩,和咱们家的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下次有机会,咱们一齐过去。今儿林妹妹还问起你呢,问她上次给你的诗集看了多少。”宝钗对香菱说。
香菱有些遗憾,“最近天气暖了,踏青的人多,咱们园子这几日客流越来越大,诗集上倒是耽误了些,负了她的心。”
香菱说着一顿,眼睛突然亮了,“今儿柳二姑娘她们还筹划着,等园子里桃花开了的时候,要特意在桃园里开一次诗社写桃花诗,到时,正好可以邀林姑娘、三姑娘、史姑娘她们过来,人多了才热闹呢。”
宝钗一听,也来了兴趣,跃跃欲试,“这主意好,自古桃花诗就多,翻旧出新,这次,不知道让咱们写出什么新意警句来呢。”
薛妈和封姨妈在另一旁唠嗑,瞥见一边待着着无事的薛文起,忽然想起,“今儿听凤哥儿说,你二舅舅快回来了。”
薛文起一愣,二舅舅,那不就是王子腾,王子腾要回京了?!
他们上京那年,正逢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升至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一去三四年,他们上京之后,至今未见过这位舅舅。
且说王子腾,日夜兼程,车马不停,终于在三月初六抵达京城,一进城,直奔宫里,述了职,再回家已经过了晌午。
王家在京人口不多,只有两房,不似贾家荣宁两府占了半条街,但也是两三座四五进的宅子连在一处。
西侧的小角门大开,朱漆的大门紧闭,大门口聚了五六个看门的小厮,两个小厮坐在门前的长凳上,揣着手,倚着门板呼呼大睡,另有三个小厮蹲在台阶上围着一个矮凳嗑瓜子儿,许是说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其中一个小厮拍腿大笑,这一抬头便瞧见街口的王子腾几人。
青天白日,街上人来人往,角门大开无人看守,守大门的小厮懒散懈怠!
哪还有半分世家大族该有的体统和脸面。
王子腾火气腾地蹿到头皮。
他离家也就四年,这个家就被陈氏管成这样!
“老爷!老爷您回来了!”门口小厮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缩着肩膀,抖得像筛子,等着被发落。王子腾前些日子让人送信回来,说是三月中旬左右才回来,可今儿才初六。若知王子腾今日就回来,他们断不敢如此散漫。
其中一个小厮就要进门通报,却被王子腾拦了下来。
他倒要看看陈氏究竟把这个家管成什么样子了!
王子腾从西侧角门进去,没走几步,一拐便是车棚马圈。
管车马的管事一见王子腾也是一愣,忙请了安,把王子腾的马牵进马棚。
看着院里一行几辆多出来的马车,王子腾拧紧眉头,问道,“哪来的?”
管事低头垂手答,“有镇国公府三太太,缮国公府二奶奶,定城侯府二太太,景田侯府大少奶奶……常来的就这些。”
管事一口气说了七八个,每听一个,王子腾眉头便又拧紧一道,陈氏又在赌!
陈氏打牌上瘾。在金陵的时候上面有老太太压着,陈氏也只是表现的比其他人更好玩牌,更热衷、积极一些,牌桌上输赢金额并不大,都是自家人打发时间,并无不可。
到了京城之后,陈氏自己支门过日子,没了管束,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王子腾发现的时候,那牌桌上一天的输赢已经超过他一年的俸禄了!
他以休妻相逼,陈氏老实了几年,这次出都前,千叮咛万嘱咐,没想到陈氏竟然还敢!
牌桌上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太太夫人,王子腾强忍着才没冲进去把牌桌掀了,只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先不用告诉太太我回来了。”他倒要看看陈氏的牌局都是开到什么时候的!
这一等便等到暮色四合,夜色将黑。
牌局一散,陈氏方从管事嬷嬷嘴里得知王子腾过了晌午就回来了,一直等在书房里。
陈氏顿时慌了神儿,手脚冰凉,身子都凉了一半。
她身边的陪房管事婆子劝道,“太太,这事既然已经被老爷知道了,您就得赶紧主动去认错,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您跟老爷之间还有好几个孩子呢。哥儿姐儿们都到了相看成亲的年龄,哪怕是为了哥儿姐儿们的婚事着想,老爷也不会轻易将您休了。”这个节骨眼若是将陈氏休了,或者将陈氏聚赌的事宣扬出去,那他们家公子姑娘们这辈子的婚事算是废了。
“何况这段日子咱们也没输多少银子,自从老爷上次寄信回来,这半月来,咱们也从库房挑了些往年的旧玩意儿换了些银子补上。至于差的这些……”若是王子腾再晚几日回来,再给她们些时间,兴许银子就凑得差不多了。
管事婆子想了想,突然笑道,“这样,趁着老爷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查账,我去账房把薛家这几年往来的账本偷偷拿出来。正好薛家这几年送来的都是银子,可不就补了这个窟窿。要是老爷问起薛家的事,就说薛家那位大爷没有父亲管教,一个商户,什么事也不懂事,见舅舅不在家,便不和舅舅家往来。”
陈氏急道,“可若是以后老爷见到他们母子,他们那边说自己送了银子过来呢?”
管事婆子冷笑道,“那银子上还写他们薛家的名字了不成?天底下的银子不都一个样儿?您只要一口咬定薛家没送,不就完了吗。等事发的时候,这事情指不定都过去多久了,老爷还能拿您怎样?”
主仆两个商议完毕,管事婆子去账房偷账本,陈氏哀嚎着跑去书房见王子腾,甫一见到王子腾,直接哭着扑到王子腾腿边。
“老爷啊,你可回来了!”陈氏哭道。
“你是不知道啊,你走这几年,你那三妹妹和薛家大外甥,可让咱们家二姑娘丢尽了脸面啊。薛家大外甥仗着自己挣了几个钱,蛮横得很啊。上京这么多年,也没来咱们家一趟,去年,我想着都是自家亲戚,总不能一直不往来吧,便想着亲上加亲,把咱们家二姑娘许给大外甥。可你那个好外甥,居然指着咱们家二姑娘的鼻子骂。他一个商户,竟然还瞧不起咱们官家的女孩儿了?你说给他狂的,不就是赚了几个钱吗。这没爹教的孩子就是不行啊。”
王子腾瞪着撒泼哭嚎的陈氏,气得脸色发紫,“嗙”一声把手里的账本扔到陈氏脸上,怒道,“这叫没往来!”
“你也不怕叫人背后说道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只进不出!有你这么往来过日子的吗!知不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表面的功夫都做不好!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当初怎么就带你上京了呢!”
“一口一个商户,既然瞧不起商户,还要把二丫头嫁到薛家,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陈氏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地看着手里的账本,她怎么也没想到王子腾千里迢迢回来,歇都没歇就开始查家里的账本。肯定是因为正撞上她邀人打牌了。
陈氏惊慌失措间,突然又一个账本从头顶上摔下来,她不识字,但陈家的“陈”字还是认得的,这让她从头到脚彻底慌了。
“我若是再晚回来个一二年,王家不得被你搬空了!”王子腾气道。
陈氏好赌,陈氏的弟弟更是个赌鬼,每一两个月就要找陈氏拿个三五百两,多的时候千八百两也是有的。
“你陈家,一个两个的,倒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啊。你既然这么想着娘家,那就滚回去吧!”王子腾怒道。
“老爷,不行啊,你不能这样啊,老爷,老爷,你把我撵回去了,你让我们的孩子们怎么办啊……”陈氏哭诉道,“二丫头、四丫头都到了说亲的年龄了,这个时候不能没有娘啊,万一让人知道了亲娘被休弃……”
陈氏哭着摇头,“那还有哪个好人家肯和咱们结亲啊,老爷,你不能毁了孩子们一辈子啊……”
什么叫他毁了孩子们一辈子?!王子腾几乎要被气死,一眼瞥到门外鬼鬼祟祟的管事婆子,正是陈氏身边那个要去偷账本的陪房,怒道,“把这个妖婆子给我拖出去,六十棍,狠狠地打!”
六十棍,这是要把人打死。
门外的陪房失声叫道,“太太,太太救我!”
陈氏扑过去,一把抱住王子腾的腿,“老爷——”
话未出口便被王子腾挨着肩头,一脚踢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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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王子腾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