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大雪封路,每年十月份是商队从京都往西州走货的最后期限,下次再走,便要等到来年二三月份化了雪解了冻之后。
从南边采购回来的茶叶、丝绸布匹,还有宣州陶窑的瓷器,这些是西州茶马生意的主要货物,用茶叶丝绸瓷器换西域各国的战马、铁器,还有西域特有的珍贵药材。那边长满山巅的特有药材,到了京都,便成了有市无价的宝贝。
但西域、西州受地理环境限制,能自产的药材种类并不多,想到沙罗国的战事,只要有战争就会有伤亡,就需要药材,施兰亭手底下那么多兵,药材怕是多少都不够用的。
薛爹留下的生意里便有药材铺子,薛文起让掌柜的挑风寒、外伤之类的药材,足足装了五车,几乎要把他家药材铺子搬空了。
掌柜的目瞪口呆、心疼不已地看着薛文起让人打包装车,这可都是他亲自把关、过目,收的上乘好货啊,家底都被薛文起搬空了。
“大爷,咱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掌柜的肉疼道,嘴里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薛文起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安慰道,“做,怎么不做,咱们还要改头换面,做更高端的生意呢。明儿让人——”
薛文起看了眼仿佛被抢了家却又一脸无可奈何,可怜样的掌柜,有些不忍,改口道,“不用明儿了,一会子你就跟我回府,给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好货。”
作为补偿,他打算把西州来的特有药材放到铺子里卖,赚的银子继续收购伤寒、外伤的药材送去西州。
施家百年大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朝代更迭,十多年前的那次抄家流放虽然伤筋动骨,但也不能彻底撅了施家的基业。
施兰亭这不就是顽强的、一点点地起来了吗。
他知道施兰亭手底下有不少生意,不然也养不了那么多的兵,但哪怕你富可敌国,哪怕坐拥了天下的皇帝本人,养这么多人,也不敢说银子管够使,药材管够用,国库还常年空虚紧张呢。
他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忍不住地想要帮一帮施兰亭,那可是他媳妇,男人挣钱养家糊口天经地义,使劲儿砸钱,再见面的时候,他也能理直气壮地——妻施兰亭。
打点了货物、药材,薛文起又单独给施兰亭备了一份年货。成箱的蜀锦云锦、羽纱羽缎,上用的宫缎绫罗不要钱似的往车上装,又有成车的荔枝、黄桃罐头,为了防止装罐头的陶罐摔了碰了,用稻秆塞的严严的,另几辆车上是几石胭脂米、御用的碧糯、白糯、粉糯,还有今年新添的各种口味的烤肠、香肠。
糕点房的宋婶子和厨房研究了大半年才在薛文起给的大致做法上研究出了精确的配比,做出的烤肠和薛文起上辈子吃的几乎没有差别,甚至口感上更胜一筹,还没有乱七八糟的添加剂、真材实料。在东华园和自助餐厅的影响下,风靡了大半个京城。
往西州送的烤肠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借鉴了做腊肉腊肠的法子,最大限度的延长了存放期限。时下温度寒凉,且越往西州走温度越低,薛文起才放心地把烤肠香肠放到给施兰亭的年货里,让施兰亭也尝尝他这两年的劳动成果。
钱旺和三七领人在院子里装车,薛妈却突然从外边回来,薛文起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心虚。
给施兰亭的年货,别的东西像罐头、香肠外头铺子和仓库里就有,唯有这几车东西收在家里头的仓库,得从家里走,他特意挑了个薛妈、宝钗都不在的时间回来装车,没成想还是被薛妈撞见了。
薛文起忙迎上去,“妈,不是去荣国府和姨妈、老太太打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妈道,“那边宫里太监突然来传口谕,宣你姨妈他们进宫见贵妃娘娘呢,我就先回来了。”
那传口谕的夏太监一进门,凤姐儿先让人送上荷包,夏太监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捏了捏荷包,确认是银票才满脸笑容的传宫里的口谕。薛妈只是亲戚,站在不起眼的边上,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替贾家、替她二姐肉疼银子。这太监若是有事没事多走几趟,还不把贾家的金山银山掏个窟窿,多少银子才够这么糟蹋的。
前有建省亲园子,如今又遇上这般的传话太监,宫里有位贵妃,家里是富贵至极了,可这么个银子如流水的花法,哪家受得了呢。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薛妈和薛文起站在院子里唠了几句那府的事,薛妈看着院子里忙忙活活的三七、钱旺,突然疑惑道,“你这车货怎么装的这么杂,那匣子是狼毫徽墨宣纸,这边又是扇坠子、香囊,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辆车上,哪有这么走货的。知道的是往西州走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家搬过去呢。”
薛文起忙解释,“这些是给钱来、大杨他们准备的年货,让人捎过去。”
才从贾家回来,薛妈现在看不得半点儿奢靡浪费,质疑道,“你给家里小厮的年货都这般精贵了?连徽墨狼毫都送上了?我看那狼毫笔上是不是还有金线雕花?那扇坠子上坠的是北疆的冷水珍珠、南洋的红玛瑙吧。”
薛文起一滞,怎么就碰巧让薛妈看到这些了呢,他瞅了眼正抱着匣子的钱旺,这二愣子,薛妈突然回来了,也不知道机灵点儿避讳着。
薛妈眉头皱皱,突然严肃道,“你是不是在外边养了人了?”
薛文起早到了娶妻的年龄了,前些日子她还催薛文起喜欢什么样的,她好留意相看。他们家是商户,不像贾家那般看重家世,只要姑娘身世清白,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哪怕家里清贫了点儿,也不在乎的
她对未来儿媳妇的要求不算高,这样了,薛文起还背着她,偷着藏着,不敢往家领,那这姑娘的出身——怕不是秦楼楚馆,戏子优伶之流?!
薛妈又惊又气,一双和宝钗、薛文起一个模子的水杏眼,气得溜圆,脸色煞白,抖着手指着薛文起,气得说不出来话。
薛妈明显是误会了,但也没全误会。若施兰亭真是方二也,他当下就跟薛妈坦白出柜了,但施兰亭那身份和“大业”,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对施兰亭、对薛妈都好。
薛文起上前抱住薛妈胳膊,笑着解释道,“妈误会了。我是那种在外边偷摸养人的性子吗,真遇上喜欢的,早想法子弄府里了,咱家又不是养不起。”
薛文起看着薛妈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车细软玩意儿,原是运到西州,让钱来他们搭人情送礼的。前面那几车才是给钱来、大杨的年货,里边还有他们父母让捎带的冬衣和家书。”
薛文起拉着薛妈回堂屋,边走边说,“咱们做生意的,到哪儿不得先把上下关系打点好了。那徽墨狼毫是送公子老爷的,香囊、扇坠子是送姑娘夫人们的。这些东西才算什么呢,妈没看到前头那辆车里,全是蜀锦云锦,羽纱羽缎,一斗一斗的珍珠宝石。”
薛妈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人家寒窗十年,从童生秀才一路考上来,不也就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做那人上人,让父母妻儿跟着享点儿福气吗。朝廷那点儿俸禄又够干什么呢。没办法的事,咱们做生意的,以和为贵,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要和他们硬来,没必要。”
薛文起一一应了,虽然这么说有些抹黑施兰亭,但东西确实是给施兰亭的,现在西州也基本是施兰亭说的算,也不全算是撒谎糊弄人了。
除了这些年货,他还额外给了施兰亭二十万银子充军饷,给影十一的学堂和实验室两万两,这些是从他自己的私库里走的,没让薛妈、宝钗知道。
“钱来和大杨这些在外面的管事也不容易,从小就在你身边伺候着,长大了,又去外边给你跑腿做生意,你给他们送些年货也是应该的。”薛妈道,“等他们下次回京,我看看家里哪个丫头到了年龄,性子也合适的,给他们指个婚,也该成家了。或者是问问他们有没有心悦的丫头,若是有,也算成全一段佳话好姻缘,省的我乱点鸳鸯谱了。”
这个时代丫鬟小厮成亲都是这般,作为主子的公子小姐们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薛妈能问问有没有自己心悦的,已经算是开明了。
薛文起点头应了,这场被抓包的年货风波才算平了。展眼就是新年。
元春省亲的旨意已经下了,和原著一样的正月十五元宵节。
贾家这个年都不曾过好,忙忙碌碌的,连往年的宴席都不曾有,过了初八,便常有太监出入,安排礼仪、进出,哪里开宴,哪里更衣,哪里会面,要把贵妃当天走的路线全部看一遍,查一遍。
薛妈和宝钗只去拜了年,又被王夫人邀过一次,便再没往那府里去。
不想,初十这一日,贾家竟来人请,说是贵妃那天想见见薛妈宝钗,娘们、姐妹们好好聚一聚,贾家请薛妈、宝钗过去学礼仪规矩。
贵妃的旨意,那自然是不能拒绝的,薛妈和宝钗,一个是元春的亲姨妈,一个是表妹,都在京里,那见一见也是合理的。只论血缘亲疏,薛妈、宝钗和元春,要比元春和宁国府更近一些。
十五日一早,薛文起护送着薛妈和宝钗去贾府。
他是外男,无谕,便只呆在哪处院子里,不四处乱闯乱逛就行。
宝钗薛妈是外眷,又无品职,无瑜,也不得擅自出入,只和黛玉等在一处院子里,静候。
这一等便从早上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将近戌时才听得街上隐隐有乐声,有人急喊道,“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