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小年糕 第6章 林瑢玉

扬州城的雨就没停下来过，官府门前，雨水顺着匾额滴下，敲打在冰冷的石阶上。林如海就住在官邸里，刚刚穿来的林瑢玉正襟危坐在书房里，对面是病恹恹躺在软榻上的林如海，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陈年书卷的墨香，几乎令人窒息。

原本就十分清瘦的林如海这会儿已经能用枯槁脱形来形容了，即使身上覆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能看到微微颤抖的起伏。林瑢玉看着他眼窝深陷且颧骨高耸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是曾经名动京城引得无数少女倾心的探花郎。

他身上早已经没有了清雅风骨，只剩下油尽灯枯的衰败感。

林瑢玉原本是江南大学的历史系新晋讲师，好不容易熬过了试用期，正打算好好在岗位上发光发热，两眼一睁一闭，竟成了这林府的少爷，名字也是叫林瑢玉。

虽然两人名字是相同，可林瑢玉接受不了自己穿越进书里，还成为了个九岁孩子的事实，顽固抵抗，幻想着还能回去。经历了几次的尝试都失败后，只能渐渐接受，甚至在了解了林家的情况后，开始想着要好好替原主活下去。

他照过镜子，这幅身子跟自己当年九岁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看的时间长了，又感觉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林家特有的清秀轮廓，让林瑢玉不得不怀疑，或许他跟这个时代的林瑢玉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当年一缕游魂传到了现代罢了。

读书时期看过的穿越小说成了他的慰藉，安抚着体验这种刺激生活衍生的种种情绪。林瑢玉在林如海病倒后瞬间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渐渐有了真实感。

他是真的穿进红楼里，成了林家那早逝的少爷。

这好不容易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林瑢玉觉得自己不该浪费的。既然命运安排是如此，自己当然得好好面对。在林如海病倒后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快速成长起来，哪怕他才九岁，可已经能帮着处理家里的大小事务。

并且，井井有条。

此刻大夫刚走，屋里头就剩下他们两人，看着林如海这般模样，林瑢玉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担忧和恐惧。他就这么静静坐在林如海对面盯着他，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声音。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林如海也在努力强撑着，他还未见到女儿最后一面，还未将扬州城的这一摊公务交接清楚，如何敢闭眼呢。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还尚且年幼，又没有可靠的人托付，就忍不住痛心，甚至开始咳起来。

“瑢哥儿……”林如海的声音气若游丝，轻轻招呼着林瑢玉，仿佛说这么一些话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你过来，爹爹有话想跟你说。”

“爹，瑢儿在。”林瑢玉连忙应道，几步上前，跪在软榻旁，双手捧起林如海骨瘦如柴的手摩挲着，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却又极力压抑着哭腔，“您说，我听着呢。”

看着如此状态的林如海，就难免想起自己年幼时送走父母的场景，想当年他也是十几岁的年纪就没了父母，可那时候还有爷爷奶奶和姑姑可以依靠，现如今，恐怕是难了。读过红楼的都知道，林家妥妥就是贾府的血包，甚至林黛玉最后也没有好下场。

可他既然已经来到这儿，当然得为他们姐弟俩挣出来另一条生路才是！

林如海的目光涣散，视线落在了屋顶，仿佛穿过房梁望向某个很遥远的地方。他轻轻地回握了林瑢玉的手，问道：“你姐姐她回来了吗？”这句话，几乎成了他每日清醒时唯一的执念了，总要问一遍，再问一遍。

“快了。”林瑢玉也不嫌烦，认真回答道：“京城寄来的信上说，他们收到信之后就出发，如今算着路程应该已经过了淮安，最近虽雨水未断，但水路顺风，肯定能在两日内抵达的，您一定能见到她的。”他努力安慰着林如海，给他一些盼头。

林如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愧疚淹没。“玉儿，瑢儿，我可怜的孩儿啊～”他喃喃低语，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爹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他更无颜去见已经走了的贾敏，以及林家的列祖列宗。

听到他这么说，林瑢玉本能想要反驳，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就这么默默陪着，跟林如海一起等待林黛玉的消息。

“瑢儿，你去博古架上拿那个红色的盒子，打开看看。”林如海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儿，终于提起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都稍微大了些，“里头是两块羊脂白玉，一块给你，一个块给你姐姐。”

林瑢玉踮起脚尖拿下匣子，打开发现是组合成圆形的两块羊脂白玉，单独看就是月牙形状。他拿起一块，莹白无瑕，上面镂刻着精细的缠枝莲纹，触手温润，可见价值不菲。这些日子他也算是见多了好东西，这会儿还是忍不住轻叹出声。

林如海拳拳父爱，让他忍不住动容，也忍不住对贾府有了怨言。若不是贾母强行将林黛玉接去京城，他们此刻就不会如此煎熬了。

“瑢儿，这是祖宗留下的传家宝，你定要好好保管好。”林如海喘息着，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命不久矣，尽量将未来的安排说与他听，“等我去了以后，凡事多问问你忠叔。到时候办完事儿，就都回姑苏老家去，族里的人，总归还是有几个好的，不怕会欺了你们。”

虽然因为他娶了贾府之女，加上膝下子嗣不多且不愿过继跟几个刺头闹得不愉快，可这些年他与族里的几位族老还是有人情往来。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他们会照看林黛玉与林瑢玉的，当然，前提是他们回姑苏去。

“爹，别说这些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他刚想说些什么，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管家林忠那张老脸探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目光在林砚手中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推开房门进屋，站在林如海身边低声道：“老爷，小姐的船已经靠岸了。”

这么个好消息，一下把林如海给震的，咳嗽声骤起，眼里却是冒出了惊人的亮光。“玉儿来了，快快快，快让人去接去。”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咳嗽声不断，苍白的脸上竟然涌起了一丝丝潮红，声音沙哑得紧，看着挺吓人的。

“爹，你别动了。”林瑢玉刚忙扶住了他，然后转头嘱咐林忠：“忠叔，你亲自去接吧，无比要将姐姐尽快接回家里来。”他就怕赶不上，毕竟林如海如今这模样，看着就像是撑不住，谁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林黛玉最后一面。

若是不能……岂不是空留遗恨嘛。

林忠应了一声，见两人这会儿顾不上自己，也就没再说另一个消息添堵了。左右等会儿都会知道的，何必急于一时呢。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屋内再次回到寂静，林瑢玉忍不住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踱步。

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既为即将能见到林黛玉，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姐姐而有些激动，又为父亲如今的状况揪心。

快马将一行人送到了官邸，林黛玉被婆子护着下了马车，撑着伞快步往里走，而落后一步的林忠哦该负责招待贾琏，以及跟他一起进府的钦差们。听说是来自京城的两位皇阿哥，皇上的亲兄弟的孩子，带的人很多，阵仗还挺大的。

“等一会儿吧，他们父女多年未见，我们也不差这一会儿。”弘晓挥了挥手，示意后头的人不用跟过来，自己带着哥哥弘昉跟在林忠身后往里走。至于坠在他们后头的贾琏，那是林府的客人，弘晓并没有想要跟他闲聊的意思。

反倒是跟林忠，他还能问问林如海的情况。“临出发前，皇伯父还提起过林大人，叫我们到了扬州第一时间来找他，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坏消息。”弘昉对林如海的印象一般般，“等见了林大人之后，我们再去见副使。”

听说巡盐副使也是江浙一带出身，但跟林如海并不很和睦，加上张衍先前派人去对接时他的态度，想来应该能从他那儿得到不少消息。至于惶惶不安的扬州知府李大人，他们可以放在最后见，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呢！

“贵客稍后。”林忠说着，将一行人请到书房旁边的堂厅坐着，让人上茶。

而此时的林黛玉已经进了书房，看到躺在软榻上的林如海时，终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几步到了他跟前跪下，崩溃大哭。她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额前几缕碎发被风雨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表情是林瑢玉无法形容的悲痛。

“爹爹，孩儿不孝……”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掉落，声音哽咽以致都听不清楚，“女儿回来了，您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