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小年糕 第3章 错综复杂

御花园的凉亭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可这时候却是冷得很。皇帝穿得厚实，只可怜元春衣裳单薄，还要跟着一起进去吹风。

贾元春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颤巍巍地强撑着回答，“臣妾只是心中烦闷，想着来园里散散心罢了，倒是皇上，往常这时候都在养心殿批阅奏章，今日可是遇着什么事了？”她垂首时，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以至于看不清她的神色。

这样的话由她说来是有几分逾矩，但元春甚会察言观色，知道皇帝此时不会与她计较，便也就大着胆子问出来了。

后头的戴权和苏培盛很有眼色地退了一步守在不远处，皇上心情不好他们也都是有所察觉，这会儿不会过去招惹。甚至，巴不得有人去给消消火，不拘着是能让皇上开颜或是将火气发泄掉。

“也无甚大事，只是前些日子着弘昉弘晓去江南，”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如水，“那儿盐漕并举，河工水利关乎民生社稷，两个孩子此行担子不轻，故而有些忧心罢了。”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话锋一转，似是无意提起，“说起来，这巡盐御史林如海，不正是你们贾府的亲戚吗？盐政之弊，积重难返，他……想必也是深知其中艰难的。”

贾元春的心猛地一跳，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不知道皇上突然提起林如海的深意，却只能强自镇定，露出恰到好处的一丝丝哀伤：“皇上说的是，林姑父出身列侯却能高中探花，为人清正，为官勤勉，臣妾父亲常常与家中孩儿们提起，叫他们好好向林姑父学习。”

“清正勤勉？”皇帝重复了一遍，语气不明，“是啊，盐政这潭水太深，清正者，要么被同流合污，要么……”他目光如炬，落在贾元春略显苍白的脸上，“看着脸色不大好，还是让人送你回宫吧，或是找个太医看看去。”说着，自顾自起身，带着人往养心殿的方向去。

“谢皇上体恤，恭送皇上。”贾元春强忍着心中的惊诧，维持着端庄的仪态送走了皇帝一行。等人走后，凉亭里就剩下她，以及守在更远处的婢女，一阵料峭的春风吹来，卷起她的衣角，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贾元春抬头望天，厚重的铅云依旧沉沉地压着宫阙的飞檐，看不到一丝放晴的迹象。

皇上那看似温和实则警戒的态度让她只觉置身冰窖，贾府，江南，亲王家的阿哥，甚至还有皇上提起的林如海……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点，却在她的心中迅速牵起一根线。或许，这一次真的关乎家族的命运呢。

连日阴雨将早春的一些花儿打落在地，残红沾着泥泞，透着一股繁华将尽的颓靡。空气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贾元春的心头。她一路走回自己的寝殿。等进了凝晖堂，才算是松了口气。

凝晖堂临水而建，本是绝佳赏景之地，此时却是朱窗紧闭，隔绝了外面凄风苦雨的景象，只余下殿内暖炉散发的干燥热气。她换了一身衣裳，坐在紫檀木椅上，面上妆容精致，却难掩眉眼间挥之不去的倦怠与一丝焦虑。

贾元春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羊脂玉佛珠，指尖微微发凉，思索着刚刚与皇上见面及说话的全过程。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宫人禀报，陈嫔与周贵人来了。

她只得起身往外走去迎一迎。

周贵人最近颇得圣眷，身着石榴红织金牡丹宫装，斜插的步摇流苏随着她略带张扬的动作轻轻晃动。而旁边的陈嫔则更低调些，气质温婉沉静，入宫多年却无所出，此时站在周贵人身边，倒是看不出她位分更高些。

一番寒暄后落座，宫女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青瓷盖碗里嫩绿的芽叶舒展，香气清雅，稍稍冲淡了殿内过于浓郁的熏香。

“还是贾姐姐这里暖和，茶也好些，是皇上前儿赏下的雨前龙井吧。”周贵人抿了一口茶，声音清脆，带着笑意，眼神却像探针般扫过元春略显苍白的脸，“这几日倒春寒，雨下个没完，连带着人心里也闷闷的。姐姐瞧着气色倒比前两日好些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她刻意加重了“好消息”三个字，目光灼灼。

元春的手上捻动佛珠，动作不停，浅笑道：“劳妹妹挂心了，不过是按着太医的方子，这深宫寂寂，哪有什么好消息坏消息，不过都是些寻常日子罢了。”她语气平淡，将周贵人的试探轻轻地给挡了回去。

陈嫔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笑着附和道：“妹妹说的是，这宫里，平安顺遂便是最大的福气了！只是这雨下得久了，听说江南那边河道涨水，恐生涝患，倒是让人忧心。”她将话题引到最近大家都在讨论的话题，目光留意着元春的反应。

只可惜贾元春也不是刚进宫的楞青头了，她端起茶碗，声音依旧平稳，“陈嫔姐姐心系黎民，是菩萨心肠，想来皇上近日也正为此忧心，不过已经派两位阿哥南下巡查河工、整饬盐漕之事，朝廷必有应对之策。”她看似无意，却抛出了好些关键词，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

果然，周贵人艳丽的面庞上笑容更深，眼底却掠过一丝精光：“弘晓阿哥？那可是忠顺亲王的爱子，皇上派他去江南，看来是真动了雷霆之怒了。”她身子微微前倾，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姐姐消息灵通，可知这两位到了江南后有什么大动作？”

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暖炉里的炭火噼啪轻响，更衬得气氛安静，元春感觉到陈嫔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丝丝莫名的审视。

她这会儿倒是也不想躲了，抬眸迎向周贵人灼灼的目光，唇角的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声音中带了一丝丝威仪：“妹妹说笑了，后宫妄议朝政可是大忌。”

周贵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娇笑起来：“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失言了！妹妹就是心直口快，想到江南那地方富庶繁华，两位阿哥年轻气盛，别被那些个纸醉金迷的风尘之地迷了眼才好。”她看似认错，话里却仍是藏针埋线。

元春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说弘昉，就是年纪更小些的弘晓阿哥也是家教森严，其品性能力自有皇上定夺。江南富庶，但也是朝廷赋税重地，此番两位阿哥若能整顿理顺，也是一大幸事。”她心中所思所忧自不能与这两人诉说。

“妹妹所言极是，只是这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盐漕牵扯更是千丝万缕，就怕强龙不压地头蛇。”她看似关心两位阿哥，实则更像是在试探元春的态度，当然，更重要的是透过贾元春，看到贾府的态度。

元春捻动佛珠的速度微不可察地快了一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沉静地看向陈嫔，语气带着一丝丝淡然，但笃定：“姐姐说的是，但皇命如天，大势所趋罢了，我们能做的当然就是顺势而为。”她微微一顿，声音放得更缓，“况且，这何尝不是一种考验，考验地方官员的忠心，考验勋贵世家的本分。”

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周贵人和陈嫔，两人反应大不相同。周贵人出身并不显赫，闻言只是撇了撇嘴，陈嫔的娘家却是累世官宦，闻言神色微变。

个中深意，自然是该懂的人才能懂。元春端起茶碗，轻轻撇去浮沫，似随口闲谈：“太上皇在位时也曾大力整顿过，处置了几位贪墨的封疆大吏，其中一位正是家族显赫，大家都以为他根深蒂固，能一手遮天，结果呢？雷霆之下，焉有完卵。”她语气平淡，但字里行间透出的肃杀之气，却让凝晖堂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是啊，这深宫，这朝堂，说到底，看得还是谁更懂得审时度势，谁更明白生存之道。”陈嫔的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周贵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来，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领悟两人话中的深意

点到为止，元春不愿继续跟两人闲扯，放下茶碗，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得体的笑容：“瞧瞧，说着说着就扯远了，这茶也凉了，两位若无事，便早些回宫歇息吧，这阴雨天不好在外多逗留，仔细着了寒气。”她端起了送客的姿态。

两人目的都达到了，这会儿也不愿多留，出门时，陈嫔与周贵人视线相对又不自觉转开，沉默片刻，陈嫔轻声道：“贾妹妹是在提醒我们，怕也是在自省。看来这江南的风是要刮大了，只盼着能早日尘埃落定，也少些纷争吧。”

她回头望了一眼凝晖堂紧闭的朱门，那门内深处，贾元春依旧端坐如仪，但方才那一番看似闲谈的话语，如同投石入湖，涟漪已悄然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