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蘅身上的伤半真半假,提前用胭脂颜料画了些伤痕,甫才撞墙是真,但力道不大,全靠云桓用拳头砸墙,才造出沉闷的声响,眼下为了防止穿帮,陆青蘅只能借口自己怕疼担心柳三娘乱使力气,自告奋勇处理伤口。
柳三娘看上去很是心疼,“娇滴滴的小姑娘,如此怕疼,却让那臭男人打成这样,你娘看见了,不知该有多心疼。”
说得陆青蘅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自己使计骗她了,于是赶忙岔开话题,“三娘功夫这样好,也不知在哪里学的好武艺?”
“嗐,从前我在家中,是庶出,又是个女孩,大房的哥哥总要欺负我,为免受欺负,我便日日去城外的武馆学些招数防身,不想今日正用上了。”
“我也想同三娘学个一招半式,以后就不用害怕了,不知三娘可愿教我?”
柳三娘很爽快地答应了。
夜里她卸下艳红雪白的妆,褪去眉黛,洗净了脸,换上布裙,方才打斗之时陆青蘅没注意看,眼下静下心来才发现柳三娘脸上竟有一道极长极深的伤疤,是剑伤,从眉心一路到嘴角,看着极为可怖。陆青蘅想问但又怕冒犯了她,眼神和表情都闪躲起来。可柳三娘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也不甚在意,“想问我脸上的疤?是从前我的心上人划的,我也曾想同他一走了之,可他负我极深。”
如此柳三娘对负心薄幸之人的痛恨倒也说得通了。
柳三娘睡前在佛龛上上了三柱香,陆青蘅偷偷看了一眼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望”,也不知是在祭奠谁。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像那些好得不行的小姐妹一样,柳三娘怕陆青蘅受了惊吓睡不安稳,还唱起一首曲子,那曲子极轻,柔得像纱,薄得像烟雾一样:
相思红豆,颗颗皆前诺,泣泪相许。谩留与,曲中人远,江云早做秋凉。
听得陆青蘅睡眼朦胧,但她凭借极强的意志力,还是打起精神多问了几句以打探更多的消息,“好美的词,是哪位的词作?”
柳三娘笑笑没有说话,那就不是有名的人,这词作又如此缱绻,想来是身边的有情之人,“是那位……用剑的公子?”
柳三娘还是笑着,手指轻轻拍着陆青蘅的背,像在哄她睡觉一样,眼睛弯起来,像在怀念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人一样,“有那么一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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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陆青蘅见柳三娘睡得安稳,但她心里却十分惴惴不安,不由得从怀中掏出五藏鉴,她觉得此镜若果真有神通,兴许如那照妖镜一般,可以让妖魔鬼怪现行。
不由得便举起五藏鉴:
只见那镜光照耀下,哪里还有什么妖艳的老板娘呢,那分明是一只白狐!毛发柔软,正安详地睡着。
陆青蘅大骇,连鞋都忘记穿,连忙跑出屋子去寻云桓。
回到下等房中,客房中哪里还有什么云桓的踪迹呢?分明只有一只灰驴站在床前,迷瞪着眼睛。
陆青蘅几乎要哭出来,她颤抖着双手举起五藏鉴,只见镜光一闪,那青铜古镜中分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云桓。
她连忙叫醒云桓,云桓正要开口,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发出一声驴叫,陆青蘅赶忙捂住他的嘴,生怕惊醒了柳三娘。
云桓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又看了看陆青蘅铜镜中的自己,一时之间两人都有点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陆青蘅想了一会,当机立断,“我们先离开这,回济芳堂去,然后我再想办法寻捉妖师解决此事。”
于是一人一驴,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地下了楼,出了福来客栈。
陆青蘅特意带云桓抄了小道,路两旁的槐树被夜风吹得簌簌,极其凉快,人身上都爽利了不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陆青蘅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护林道没这么长吧?一柱香的时间了还没进城?
她停下来,掏出一根红色绶带系在一旁的树上。
半炷香后,她又看见了那条红色绶带。
“不会吧……鬼打墙……”陆青蘅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夜间行路遇鬼,便会在原地打转,不得出路。
此刻眼前那棵歪脖子槐树,横生的枝干如同鬼爪,而簌簌的树叶声更是如同鬼魅拍手,越发显得可怖起来。
陆青蘅拍拍云桓,壮着胆子四下寻找查看,可惜的是哪怕别处有其他出口,也必得穿过这片茂密的槐树林,再往幽深处更是杳无人烟,实在是不敢贸然动身,正心焦时,忽闻身后有脚步声,陆青蘅猛然回头,只见一女子,身量娇小,比她矮了半个头不止,身着素白罗裙,面色更是惨白。
那女子粲然一笑,“姑娘要往何处去?我正要前往云阙城,姑娘若是同路不妨结伴而行,也可壮壮胆子。”
陆青蘅一口答应下来。她偷偷拿照妖镜试探过,可井中并无异样,看来并不是妖,但是她心中仍然觉得此人很不对劲,看上去弱不禁风全无武功,竟敢一个人独行抄小道去溪山,而且她是在自己发现鬼打墙之后才现身,更显得可疑了。
林间雾气渐起,槐树鬼拍手的声音越来越响,陆青蘅低下头,不敢看四周景象,亦步亦趋紧跟着那女子。
那女子并未穿罗袜,赤脚穿着淡粉的绣鞋,鞋面上绣着几只展翅的蝴蝶,月光洒下,衬得她的脚踝光洁、清瘦,好看得紧。
陆青蘅一会看看她的绣鞋,一会看看自己的影子,变长变短,像变戏法似的,陆青蘅想起小时候同兄长陆易比影子大小,他总是故意站在离光源近的地方,是以总是他赢,陆青蘅也想同那女子比比影子,但——
陆青蘅的脚步忽然僵住了。
怎么只有一个影子?!!
那娇小女子周遭一片清朗,莫说是她自己的影子了,连槐树的影子都打不下来。而她尽管是下一袭白衣,身上却不断掉落腥臭干涸的泥点子!
陆青蘅倒吸一口凉气,拍拍云桓,撒腿就往反方向跑,鞋底踏在掉落的槐树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惊起巢中的夜鸮,扑棱扑棱飞起,身后的脚步声忽远忽近,陆青蘅半步都不敢停,拼了命地往前跑。但是——那根红色绶带又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夜鸮倒吊在槐树枝上,骤然出现在陆青蘅面前,骇得她急停下脚步。幽黑深邃的眼珠子藏在青绿色的瞳仁里面,一只往左边转,另一只往右边转,陆青蘅想要跑,可是身子好像被定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陆青蘅的眼前,那女子对着她粲然一笑,那张惨白的脸上随之皮肉剥离,淌下血水,几乎是顷刻变成一个骷髅,内里充满了泥土,甚至连眼眶!嘴里!也全部是恶臭发腥的泥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陆青蘅终于控制不住发出尖叫,而那骷髅头一跃而起冲着陆青蘅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下砸得陆青蘅眼冒金星,摔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尘土砂石漫天倾洒下来,如同山洪一般将陆青蘅笼罩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才一直跟在陆青蘅身后的灰驴云桓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双蹄往地上一踏,一时之间如地动山摇,震得尘土纷飞,陆青蘅得以从那土堆中露出眼鼻,得以喘息。
那骷髅重新施术,只见漫天尘土再次凝聚,而那灰驴云桓如闪电般冲着骷髅奔去,抬起双蹄,顿时金光四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开那凝聚的尘土,没等骷髅反应过来,云桓已经绕到骷髅身后,一手拧断它的脖颈,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骷髅顿时头身分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包裹着陆青蘅的泥土顿时瓦解,连同那具破碎的骷髅一起,散成了一抹青烟,飘散在空中。
此时四周景象剧烈晃动起来,那些歪脖子树和夜鸮逐一消失,拨云散雾般露出原本的小路,月光清亮地洒下来,依稀可见不远处的云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