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莹第一次进入三生幻境,是七百年前刚分化出神智的时候,三生鉴碎片降临,她如获至宝,以为能就此改写悲剧。
生前种种悲惨经历,不过是因为她身为高家人,继承了父母遗志,成为皇商,掌握北地商会,泼天财富叫人眼红。
惹不起皇权与小人,总不能躲不过罢。
她当机立断,变卖高家产业,带高欢回蜀地外祖家。
也自是不会落下王汀,奈何他心如磐石,打定主意要拨乱反正,她只能左一句王郎右一句兰葭地哄他,最后编出祖父病重,要见孙儿最后一面,但山高路远,忧虑流寇作乱的话来,才将他骗了回去。
路上果真出事了,他们遇上一伙马贼,武器与马匹都极为精良,她雇的镖师们竟不堪一击,王汀护着她与高欢,难免乏力,他们虽然逃出生天,王汀却受了重伤。
所幸距离蜀州城不远,她典当了玉镯,买了车马与草药,与高欢合力将昏死的王汀带回外祖家。
祖父母不多疼爱她们姐弟,但家大业大,她们投奔而来,没道理赶人。
就这么住下了,耗费个把月,王汀的伤才勉强好些,她多番留他,到底没敌过夏阁老的安危。
起义军留在京城的暗桩飞鸽传书,带来夏阁老糟糕的近况,他因直言触怒帝王,被关进天牢,不日就要问斩,夏阁老的门生多方奔走,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夏阁老是王汀的恩师,也是起义军一直想争取的良才,他老人家门生遍布天下,能请他坐镇军中,起义军更能师出有名,对招揽天下良才十分有益,于公于私,王汀都必须回去。
高莹同他闹脾气,不惜将他捆在床上,大门连下三道锁。
没用,这厮十二岁混江湖,这些手段在他眼里跟调|情没差别,温声哄了她一整个白天,到了晚上留书一封,走得干脆。
她第二日瞪着空荡荡的床铺干磨牙。
明知他此去的结局,她放心不下,想着便是做一对亡命鸳鸯,也趁心了。
临走前,她拜见了祖父母,为高欢安排好今后的路。左右她逃不过惨死,那便让她的弟弟当一辈子无忧无虑小公子,不必再被仇恨裹挟,去前线厮杀。
王汀的脚程比她快,进京时,事情已变得极为糟糕。
夏阁老的门生终究没能求得宽宥,王汀与一小队军士混入城中,劫了法场,官兵闭城搜寻半月有余,他们一行人生死不明,踪迹全无。
在那样严密的监视下,吃住都成了极为严峻的问题,何况王汀身上本就有伤,怕是凶多吉少。
她当即联系城外的义军,意图商量周密计划暗度陈仓,救出王汀,不成想她才是猎物,一管迷香下去,醒来时已在熟悉的宫殿中。
远在南边的军师献计,利用送她进宫这个关口,将他们的杀手送了进去。
他们不在乎王汀的死活,夏阁老于他们而言也不过锦上添花,左右众目睽睽之下,是义军救了他,他们已然得了好名声,现下最要紧的是里应外合,宰了暴君!
而她,纵使没了高家的财富,失去商会会长的地位,但声望还在,美貌还在,是可以用的一枚好棋。
命途回到了原点。
第二次开启幻境,是在三百年后,她终于明悟幻境的真谛,也在漫长的年月中,为了见王汀一面,练就一副狠毒心肠,血债累累。
除了王汀与高欢,所有人都是可以死的,包括夏阁老——他是王汀的软肋。
所以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花钱买凶,让这位鞠躬尽瘁了半辈子的老人拥有一场风光的葬礼。
再然后,她卖了北地商会。无数商户因为她流离失所,高家别院的大门日日被泼猪血,可那又如何呢?她早已带着高欢和巨额财富投身义军。
这些事情,她都瞒着王汀。
夏阁老是寿终正寝的,至于商会的窟窿,她也是被人骗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正因为对那些商户深感抱歉,才坚定了投军的心思,她想尽早还百姓清朗乾坤——多么可歌可泣。
而后便是藏奸的军师。
她活了几百年,心思本就玲珑,又清楚军师用过的计谋,挤占他的位置简直易如反掌。
他一朝失势,定会亲自去往前线搏一份军功,重新获取首领的重视。乱军之中,杀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孱弱书生,甚至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此时,横亘在她与王汀面前的麻烦几乎全部解决。
她只需要让能影响大局的几位将星与紫微星按照书写好的结局死去,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先拉拢那位手握重兵的藩王,用他的兵攻城,在京都城破那一夜,语笑嫣然地在他的王帐中,用一柄淬毒的匕首,送他见了阎王。
再逐杀出逃的暴君,将他烧死在城外那座破庙。
火光吞没山林时,她想的是被她支走去收拾藩王残部的王汀。
她和他的故事,终于要迎来圆满了,只需等到明早,义军首领验了暴君的尸首,她便引退,去与王汀汇合。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军士的长枪,对准了她。
“首领有令,即刻押送这个毒妇回去!”
她这才明白,最后的毒蛇,是那个看起来正义和气的中年男人。军师用计狠毒,但没有他的首肯,计谋根本不会施行。
他所有的对手都死了,距离登基称帝,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皇帝不能是他杀的,藩王的命也不能算在他头上,他必须清清白白、师出有名,所以罪人只会是她这个被赞颂的女中诸葛。
她被判火刑,在京城午门,百姓围观着这场火,聆听她的罪名与义军首领的正义。
神识在烈火中煎熬,她看见了这一次的终局。
——王汀功高震主,被手下出卖,死在乱箭之下,尸首依靠着紧闭的城门,一如当年。高欢撕去潜伏在军中多年的伪装,带领心腹夜闯宫闱,以一条手臂为代价,割下义军首领的头颅。
什么都没有改变,她明明已经……拼尽所能,做到了最好。
*
别院静谧,只能听到女子压抑的哭泣声。
王汀手足无措,抱着她低声哄劝。
高欢扭头去不看这对腻歪的情人,一个是他亲姐姐,一个是他视作手足的同窗,虽然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但怎么想都还是有些别扭。
就这么一扭头,他便看见了被暴力拆卸的院门,一队兵士长驱直入,正中簇拥着一位身着宫装的丽人。
他不由呆了呆。
少女漂亮,但嚣张,目光睥睨地往他身上一扫,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怜的蝼蚁。
“你你你……”高欢震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深更半夜,宫中来人,势头汹汹。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姐姐,高莹已然擦干净眼泪,朝来人望去,眼神冷冽又复杂。
少女将手中黄绸一展,朝堂中三人展颜一笑,尤为挑衅的视线最后落在高莹身上,也不看手中圣旨,扯唇便道:“奉天承运——为何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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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