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承安加快了步伐进了书房,跪下恭恭敬敬稽首行礼,“陛下万安,罪臣怀承安觐见。”
亓宣帝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在外头磨磨蹭蹭的做什么?等着朕派人八抬大轿去抬你?”
“罪臣不敢。”怀承安眼观鼻鼻观心。
亓宣帝没心思跟他多计较,寒着一张脸质问说:“账册核查的如何?”
怀承安从怀中掏出先前亓宣帝派人送给他的账本,双手奉上一板一眼道:“只有几笔勉强对的上,旁的皆无相关。”
金蕤及有眼力的接过,躬身奉到亓宣帝眼前,“陛下”。
亓宣帝接过一页一页翻看,找到怀承安特地用朱砂颜色划出的那几笔账目。
数目倒是不大,也看不出哪里有猫腻的意思。这么说,这银子与国库先前多出的二十万两黄金并无干系?
亓宣帝陷入深思,书房中久久无声。
怀承安顿了一会,忽的开口道:“陛下可是疑心太子殿下为筹措北境军费,纵容手下贪腐,将银子提早送入国库掩饰,以混淆视听?”
“你的耳报神倒是快。”亓宣帝冷嗤。散朝才不到一个时辰,就连不得上朝八品宝钞司提举都知道了。
“如今满朝议论纷纷,罪臣侥幸听了几耳朵。”怀承安并没有否认。
亓宣帝冷冷盯着他,“你以为户部账目的错漏,太子是否真的完全能置身事外?”
“陛下以为如何?”怀承安不答反问。
“朕是在问你!”亓宣帝几乎要失了跟他聊下去的耐性,微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朕的儿子朕自己知道,太子莽撞,这样的事儿他未尝做不出来。”河工银子的主意都敢打,手底下人贪污的银钱,他未尝不敢要。
只是这银子是否提前掩人耳目藏在国库里,还待细查才能有结果。
亓宣帝扫过手中账册,眸底闪过讥诮锋芒。太子有嫌疑,别人的手脚也未见得干净!
怀承安抬眼瞄了眼他的脸色,马上有垂手老实道,“罪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你何时学的这般啰嗦了。”亓宣帝斜睨了他一眼,口吻间一副不耐烦之意。
怀承安不慌不忙道,“官职被陛下降为八品宝钞司提举之后。”
“...”亓宣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他大约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跟平地一声雷效果差不多。金蕤就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两道视线瞬间一齐凝在他脸上,金蕤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好,忙不迭掌了两下自己的嘴,“奴婢失态,该打,该打!”
亓宣帝恼羞成怒,“滚出去!”怀承安被罚的脑子跟着一起被换了是吧,从前他做户部侍郎的时候,哪里敢这样活泛过!
“奴婢这就退下。”金蕤憋着笑,灰溜溜退出了书房。
书房门被严丝合缝观赏,亓宣帝满是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幽幽道:“再废话一句,就再降为九品。”
怀承安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随即直言道:“太子的秉性罪臣大略知道一些,若是为筹谋北境守军军费,殿下确实能费尽百般功夫,即便陛下苛责也不会退让。但若是说故意纵容手下贪腐,拿银子去换军粮战备,罪臣以为实非殿下本意。”
亓宣帝颇为意外的扫了他一眼,“你倒比朕还了解太子?”
“罪臣不敢”怀承安拱手施礼,“只是罪臣昔日与黄太傅同在户部共事,做过黄太傅手下几年的员外郎,偶然间听太傅提起太子殿下。”
“哦?”亓宣帝来了兴趣,“琮弼怎么评价朕那个逆子?”
“太傅说殿下虽然性情乖张,冲动冒进,不受约束,但本性纯良,。”
亓宣帝脸上露出笑意,但谢翎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于是很快压下去,违心评价说:“官样话,黄不像是琮弼说的,倒像是你的心底话。”
“罪臣不敢。太傅教导太子殿下时日不短,罪臣以为这才是实打实的真话。”怀承安仍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此番事情着实热闹的过头,像是有人趁机火上浇油,故意冤枉储君。”
他刻意加重了“储君”两个字,亓宣帝听罢,眉峰很快染上一抹寒霜,“若是太子做的,朕自当严惩。若是旁人蓄意陷害,朕也不会轻饶了幕后之人!”
他的眼锋再次扫过怀承安略带古板的脸,语气缥缈道:“你以为,这事是谁做下的?”
“陛下膝下四子,除却身陷囹圄的太子殿下,罪臣以为其余几位皇子皆有可能。”
“小五还未成年,他能成什么事儿。”亓宣帝语气轻蔑,完全没有将怀承安的话放在心上的意思。
怀承安深吸了口气,脸色一改方才轻松,转为肃穆阴沉,“五皇子是不能,可他是贵妃的儿子,贵妃身后站着都察院左都御史糜恒,糜大人。”
亓宣帝眸底寒光一闪,直直盯着他,“你的话朕记下了。”
刚刚上朝时,确实是糜恒先提起此事,然后众臣才跟着一齐讨伐太子。
怀承安再拱手,“太子殿下如今俨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陛下既要保殿下,可要先让他出京避避风头?”
亓宣帝眸子微沉,眸底晦暗如深,没有回答怀承安所问。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
……
怀承安走后,亓宣帝思索良久,又吩咐金蕤:“去告诉栾豹,带三百锦衣卫,速速查抄蓟州知府、蓟县平县怀县三县知县家产,所得金银,尽数冲入国库中。”
“是。”金蕤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去办差。
未至午时,与栾枭一母同胞,且同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栾豹,带着亓宣帝的口谕及三百锦衣卫连夜奔赴蓟州。前后差不多时辰,锦衣卫指挥使戎坚带命而归,入城时,与栾豹的人手堪堪擦肩而过。
午时三刻,京城内风云诈变,重重天幕之上,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厚重阴云遮蔽九重宫阙上的烈日。没过多久,闷雷滚滚,狂风骤雨猛地从天而降。
这暴雨来的突然,从宫中没防备的宫女侍卫,到城外毫无准备的黎民百姓们,不约而同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但这雨来的又实在巧妙,它太不逢时,正好淹溺了宫闱间所有密而不发的布局。
申时一刻,四皇子霍冲府内书房。
刚刚接到密信的霍冲叫来手下身手最好府兵统领,言简意赅交代说:“派人传信过去,账目上做的再干净些,莫叫父皇再起疑心。”
“是!属下亲自带人过去!”那统领领了命令,一刻不停,急行而去。
他走后,四皇子将手中书信在火烛上燃尽,原本就带着些阴狠的脸上,一道杀机一闪而过。直至所有信纸化作灰烬,他才下定决心般冲外头扬声道:“来人!”
府中总管快步迈入书房,“殿下。”
“派几个人去荥阳”四皇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有个人本王实在留他不得。”
总管面上带出疑惑之色,“殿下要处置的是?”
霍冲若无其事的睨了他一眼,“让他们到了之后去问荥阳知县,那个蠢货自然会告诉他们。”
“是。”总管微微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细问下去。
……
翌日早朝。
在众臣开口之前,亓宣帝当众下旨道:“蓟州知府自知有罪,现已自戕谢罪。太子治下不严,纵容封地内官员卖官鬻爵,贪墨河工银子。如此大罪,朕定当严惩不贷,蓟州内所有涉事官员,夷三族,锦衣卫抄家所得金银,全数归入国库。”
这旨意刚传下去,在殿中的大小官员脸色齐齐一变。
亓宣帝登基以来,降罪官员时还从未有过如此重的惩罚。夷三族,就连朝中官员恐怕也有被牵连者。
就在众人唏嘘之时,便立即有几个官员瘫倒在地,哭嚎不休求饶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罪臣实在无辜被牵连啊!”
亓宣帝看都没看他们,反而扬声吩咐羽林卫,“来人,把这几个给朕拖下去!”
“是!”十几个羽林卫小跑着进入殿中,将软瘫成泥的几名官员连拖带拽,一齐带了下去。
殿中所有人噤若寒蝉。
过了好大一会儿,都察院左都御史糜恒才面色如常,拱手朝亓宣帝行礼后严肃道:“涉事官员既已处罚,臣以为,太子殿下纵容之罪,陛下也当严处!”
蒋夔当即大怒,挽起袖子就要出手打人,“你个老匹夫!”
在他一把攥紧了糜恒的衣领,眼看着就要把人勒昏过去时,亓宣帝才轻飘飘开口喝止:“镇国公。”
蒋夔被这一声叫回了神,不甘不愿的放开了糜恒。
糜恒死里逃生,尽力平息大半晌,才终于把气喘匀。他一张脸憋得煞白,连带声音都变得嘶哑干涩,“陛下,镇国公极力维护太子殿下,臣怀疑...镇国公也在暗中分了一杯羹...”
“老匹夫,你胡说八道!”蒋夔又要暴起,被离得最近的武官一把拉住,“镇国公消消气,陛下眼下,莫要再动。”
拉拽了半晌,蒋夔再气呼呼的甩开手,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看了半天好戏的亓宣帝肃了肃脸色,先递给了蒋夔一个示意他“点到为止”的眼神,又盯着糜恒道:“太子所领封地收回,代朕出京视察民情,一年之内,无朕旨意不得回京!”
糜恒张嘴刚想说这个处罚太轻,申邑淮便抢先开口说:“陛下圣明!”
糜恒一口气堵在心口,脸色再次憋成了猪肝色。
十二点之前还有一章,感谢宝宝们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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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