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陆渊没能留个全尸,枯瘦的身子投炉供养手足,完整的头颅端正的摆放在托盘里供国师研究。这么看过去,陆渊多少带了点孩童该有的稚气,两坨丰腴的脸颊肉衬托他多了一丝可爱感。
国师捏了捏他冷掉的脸颊肉,手感新奇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爱不释手的捏了一会儿才感慨道:“他老爹真是有个好底子,都是死人脸了还能这么耐看,也不知泉下能迷倒多少昏头鬼。”
临近中午,国师坐在祭坛上吹了一天一夜的冷风冻得脸色铁青,跟脸红脖子粗的王爷形成鲜明对比,两人隔着城门遥遥相望,简直像红事白事的微妙碰撞。杜封丝毫没有声张的带着兵马进了宫门,像犯了错条夹尾巴回家的狗,虽然做了叛军,但对皇权的崇拜还是让他心中难安。
尤其是面对深不可测的国师。三代君王的更迭,国师便换了三幅面孔,每一幅都能博得君王的宠爱。杜封惧怕却憧憬,希冀着国师会以另一幅面孔继续辅佐朝代的第四次更迭。
国师拍掉身上点心渣,活动僵硬的身子似真似假的抱怨道:“你若真怂了不敢来,倒是我五十年算无遗策中最大的失误点。本该早两个时辰抵达的,怎么,被挫败的滋味打击的一蹶不振了?倒是害得我在这儿多吹这么久冷风,鼎炉都快要凉了。”
此言一出,杜封哪里不清楚自己是被算计的底裤都亮明了。
杜封一口牙气的要咬碎,话跟拉稀人的屁一样,艰难的从嘴里蹦出来:“国师好算计!”
“你弟弟呢?”国师倒没给他绕那么多弯子,真错过了吉时可是要动用某些非常规手段来补救,因此他很是不耐烦的在军队中扫视,目光锁定一枚粽子后催促道:“快点抬上来吧,炉子都给你暖好了。”
杜封:“……”他仅是略一思索,便翻身下马,亲自扛着装弟弟的麻袋走上了祭坛。
阴谋不阴谋的,杜封不觉得自己占据兵力优势后就能够破局。
在后头吹风看戏的杜烟啧啧称奇:“这俩人真是心有灵犀,老爹也不怕国师坑他一把。”
陆与荣冻得在麻袋里像个苍蝇一样直搓手:“伸头缩头都是砍头,离了国师你爹难成大事。”
杜烟哈了口热气暖暖牙齿:“也对,老爹可没国师这般遮云覆月的本事。”
也许是双生子间同一纽带的共鸣,杜封刚一迈步祭坛上,便觉得浑身震颤,像是被两只无情的手分扯开来,靠近有心火那尊鼎炉的半边血液几乎沸腾,而另一边好似被吸走所有生气,冷硬僵直到无法控制。
国师拍了拍他冷侧的肩膀,一股更为湿寒的凉意入驻体内,痛苦之后总算使得杜封能自由活动。国师略带歉意口吻毫不真诚:“疏忽了,它们太久没有汲取活人的生气了。”
杜封若有所思,看了看手中毫无影响的弟弟。
国师嗤笑一声,唇边似笑非笑的讥讽让杜封恍然,国师好心之举并非瞌睡送来的枕头,而是背后窥伺的恶鬼:“你忘了?它早就不是人了。”
“不过你也别担心,是人是鬼都影响不到既定的结局……”国师话锋一转,用指尖挑落杜封额角的一滴冷汗,凑近嗅了嗅后嫌恶的涂抹在鼎炉上,“把这个吃了。”国师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粪球大小的怪味丹药递过去,脸上尽是不赞同的说道:“这么放纵自己的**可不行,你命里就杜烟一个孩子,是造不出来第二个的。”
杜封用尽全身力气咽下丹药,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问:“……为什么?”
国师看傻子的同情目光扫过去,嘴上却没见什么安慰的意思:“你自己不孕不育都不知道吗?给明玥公主下药的同时,就没注意到自己也中了招吗?还是说,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竖着摆放在角落里的杜烟闻言低头,看了眼被麻袋包裹的身躯,沉思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惊诧。
陆与荣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眼角有些抽搐的问:“你不会……偷喝了你母亲的药吧?”
杜烟凝重的抬头,并未承认,只是蒙受巨大打击的嗫嚅道:“一勺而已……”
陆与荣长叹一声,移开了视线。就目前对杜烟的了解,他去厨房里偷吃的计量单位,大约是厨房里现有最大的计量单位。
“想开点,你也活不到能生孩子的时候。”
鼎炉腹部的进出口肖似狗洞,需得杜封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爬进去才行。他略有些犹疑,太过顺利的进展像是砍头前的断头饭,把持不住可是要吃大亏。杜封先将杜连扔进另一尊鼎炉,抱臂端详鼎炉,问道:“我现在不太明白,国师大人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只想成人之美咯。”国师杀了兄长兼叔侄的那位后,情绪一直处于高涨的状态,这会儿脸颊又开始泛起潮红,竟让杜封跑神一瞬看向了后方的陆与荣。国师自然看到了自己的小徒弟兼独苗苗儿子,被裹成春卷一般的竖靠在墙角,“与荣的心火你就别想了,那是个失败品,是个消耗血肉寄生的坏种。”
杜封从国师脸上扫过,略过他双眸的时候神魂一震,有些不适的移开视线道:“就凭国师的能力,无法将它变好吗?”
“有啊。”国师摊手道:“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活着才能护着与荣,我死了他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既如此,干脆死在我前边,落得个风光大葬最好。”
杜封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提醒自己泼天富贵是真的如天上落雪扑面而来,他强压下愉悦带来的麻痹感,问道:“没有试错的余地吗?”
国师哪能不懂他什么意思,略一挑眉道:“你儿子?那弟弟切一半就够了。”
接头守卫立马上前,隔着麻袋粗略丈量一下,一刀劈下去杜连就成了独立的两份,伤口处并非鲜血涌出,而是腥臭的黑色黏液。黏液顺着祭坛的纹路凹槽流淌,汇聚成宛如泥沼的形态,缥缈的黑烟似是挣扎的手,迫切的想要抓到点什么。
“真恶心。”国师做出嫌弃的点评,脸上却带着恣意的嘲笑,就像看人出糗的小学生一般:“再伸爪子就把你剁碎喂狗。”
黏液偃旗息鼓,沾了灰尘慢慢缩回伤口处。
杜封虽然知晓弟弟不是人,但目睹此情此景,超脱世俗的认知仍是敲的他脑壳震荡不休:“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国师撇嘴:“你的好弟弟啊,笨。”
杜烟像个塞进火炉里的红薯,火光映照着他将要燃烧的平静,他心累的叹了口气,最后看陆与荣一眼扭过头去。
第二次旁观者陆与荣不明所以,低着头看两尊鼎炉底部蔓延出的血线织就成网,将身处其中的杜封黏的动弹不得。
“你骗我!”杜封生命力的流逝加速了他一声的岁月,从中年到迟暮仅仅是脱口而出三个字的时间,他尚未能脱口的下一句辱骂在身死道消中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吹乱几片雪花坠落的轨迹。
“哈哈哈……”国师笑的癫狂,双目却平静无波。他越是笑,神情便越是哀伤,当他脸颊滑过两滴泪珠的时候,陆与荣察觉透心而过的凉意。
这柄天子剑穿心而过,捅的他最后一眼都没来得及看,临闭眼前是国师拂过眼睫的指尖。
雪花冻结了时间,除了祭坛之外的人和物都驻留在世界崩坏前的最后一刻钟,以不自知的姿态见证祭坛上仅一人的疯狂是如何点燃冬日的火。
天子剑还横亘在心口,堵塞着奔流不息的血液停驻两侧。也许是对疼痛耐受后的一抹残念,陆与荣感觉到自己被送进昏暗的那尊鼎炉中,身下是杜连粘稠的质感。他躺平后颠簸了一下,打磨的锐利的半根簪子戳进手掌,更添一丝温热,随着主人最后握紧的动作,慢慢变成一把颇具现代感的钥匙。
事情要结束了吗?
陆与荣漫无边际的想,还是说尚未开始?他总觉得死亡将进,可临死前的这一秒却无比漫长,甚至要让他在脑海中幻想完幸福美满的一生。
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如果一开始就没遇到杜寒沙就好了。那只脏兮兮的玩偶,是不是也在某个地方燃烧?
时间之外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粉碎,化为鼎炉启动的燃料,源源不断的供养着陆沉星最后的野心。他有些冷,依靠着杜烟身上还温热的胸膛,看着心火的燃烧真实灼瞎双眼,吞噬所有感官。
“他妈滴——”监测到游戏场出现异动的工作鬼摔了手边限定马克杯,滚烫的咖啡烫的他嗷嗷叫唤:“被陆沉星耍了!快切断028号游戏场的所有功能!启动自毁……”
“啊啊啊——”主管阴暗的从办公室爬行出来,三两下来到工作鬼面前,以超高速的频率恨铁不成钢的摇晃着他的肩膀:“晚了!你奶奶个熊的,怎么把这个瘟神放进去了?!你知道就他这个举动吸干了我们三分之二的能源吗?!”
地府某处的哀嚎似是影响到了所有地方,因着备用能源被吸收,整个地府都有些后继无力的震颤,像是铁公鸡被人扒光了羽毛丢在街上。窘迫后悔让他们捶胸顿足,恨不得以头抢地的磕碎028游戏场,好让地府的损失在最小化的时候终止。
可惜他们的祈祷来自地狱,无神敢应,只能倒血霉的自己承担,部门中的一众鬼员被罚了三世的俸禄,当即发配能源厂日夜不辍的苦干。若真的让瘟神吸干了备用能源,其余游戏场出了纰漏,他们的顶头上司就要被裤腰带勒死了。
游戏场外的动荡丝毫不能影响陆沉星的决心,他伸出焦糊的手,将心火贴在心口,加速了长生种的催化过程。
大道四九,天衍五十,留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便是决定长生种能否诞生的关键,如果陆与荣死去,他近千年的布置和呵护都将化作灰飞。
“我这一生遮云覆月,却没毁过一颗星……”久远到几乎遗忘的记忆随着火焰翻涌,他已无多余的水分去哀悼这悲切的一生:“此子妖邪毁国运,沉水化星以祝国运。”
母后的情郎对父皇心有余恨,便见不得他的皇朝好过,窃走他之后取名沉星,对他关怀备至又残忍至极,剥夺他的人性,害得他像只见不得光的恶鬼存活。众人弃,万人嫌,也算是有始有终。
游戏场一旦启用便不能终止,外力的破坏是摧毁游戏场的唯一方式。可028号汲取所有备用能源的力量,贸然破坏游戏场会把整个地府炸上天,因此只能看着它慢慢的脱离既定剧情,把所有东西都抖落给剧情里唯一的活人——陆与荣。
最先发现异常的工作鬼享有劳作时摸鱼的权利,气喘吁吁的问主管:“杜寒沙不是说了,不让我们透露这一部分吗?”
主管有着饿死鬼的形体,自然也没有正常鬼的爆发力,不过是劳作一会儿就眼前发昏,脚底发软:“那叫说吗?那是威胁。028游戏场谁碰谁被超度,不让它继续过剧情,难不成你舍生取义?”
“再说了,谁能想到千年前瘟神的长生种只是个半成品?”提起瘟神二字,主管几乎时发自内心的战栗,佩服此鬼长达千余年的筹谋布局:“他也耐得住性子,等了千余年接我们的手催生长生种,还不用再造就一个杜寒沙二号。”
陆沉星算无遗策,千年前的筹谋耗尽朝代所有,却也只是让陆与荣变得更有资格化身长生种,只催生出一只不受管辖的恶鬼来。稚嫩的恶鬼刚诞生就承载了他屠杀一国人口的血煞之气,所有人被吸干生气的怨恨不甘与怒火变成天道的双目,目睹陆沉星所有翻天之举。
而后天道降下责罚,以双目为心火缔结长生种与恶鬼的婚约,妄图让他们内部消耗。但长生种并未成功,因此只是度化了过度内千万生灵的冤魂,恶鬼陷入沉眠被诅咒封印,长生种被陆沉星窃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成想,陆沉星竟藏匿千年,让陆与荣投诸轮回,却总在身死道消的前夕把人捞出来。陆与荣轮回百世攒够资格,再接地府之力一举促成长生种的诞生。
婚约正式生效。
天道本该高兴的合不拢嘴,可它算漏了杜寒沙这千年所得。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过天道也不是太过于担心,长生种除了活得长外还没发现有什么特殊能力,恶鬼也只是能力强的恶鬼,他们并无野心,所以天道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喝了一人一鬼的喜酒,然后喜滋滋的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