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的炼丹计划进行的如火如荼,心腹兴致高昂,连干三碗浓参汤,一双眼兴奋的快要从眼眶中跳出来。被这么一双外突且布满血丝的死鱼眼盯着,陆与荣莫名觉得自己有了当蚊子的既视感,而且还是被癞蛤蟆盯上的蚊子。
不过,就他目前的情况来看,自比成苍蝇好像更贴切。毕竟杜封这个抠门的王爷,只请他来旁观。真正参与其中的,却是他那倒霉儿子。
第一批丹药的赶制用了四个时辰,得到六枚歪瓜裂枣般的红黑色腥膻丹药,如同进献的宝珠般被人整齐的码放在垫了丝织品的托盘上。从左至右丹药的体积依次增大,杜烟面露难色,最终还是在杜封话里话外的棍棒夹击下选择了第五颗。
一颗大小堪比集市上老实人和出来的元宵一样的丹药。
“呃……”杜烟连多看一眼都嫌晦气,现下把丹药捏在手里,浑身细胞都在抗拒这两根指头间的丹药,他抬头对上父亲威胁的视线,紧着头皮道:“药人血做成的丹药,能有什么用?而且你们这个用血量,确定不是另类的烤猪血吗?”
杜封但笑不语,握在刀把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杜烟头皮发麻垂死挣扎,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吃很浪费呀,我掰一点尝尝就行了吧?”
“多嘴多舌的狗是要被割烂喉管的。”
杜烟满脸不情愿,心中忍不住腹诽他这么爱狗,怎么不去找只听话的狗的试药。但在丸子大小的丹药入口后,杜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跟听话的狗好像区别也不大?
面部狰狞如猛火炒菜,杜烟像是吞了口火炭般让丹药在嘴里转了半晌,最终推开心腹,就着他那剩下的半盏参茶一口咽下,险些没白眼一翻背过气去。
过了半晌,他咂摸着嘴里悠长的余味,在众人或紧张或怀疑的眼神中嫌弃道:“我觉得……除了难吃不好吃外,别的好像啥也没有,顶饱也不顶……”
杜封:“……”他的视线在儿子脸上逡巡一圈,妄图找到些说谎的痕迹,但儿子坦荡荡的表情证明了他所言非虚。难道,离了国师,这一切东西在他手里就发挥不了本该有的意义吗?
“算了,绑起来吧。”杜烟气馁的把托盘中的丹药收起来,尽管儿子验证了它们是没用的东西,却也不到抛弃的时候。他略掐指,如今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就算是牛车慢慢挪也该在白天抵达:“吩咐下去,让人预备起来。”
“是。”心腹撑不住打了个哈欠,从左右袖子里各拽出一个麻袋,分别套在了不明所以的陆与荣和杜烟二人头顶,一溜水动作将二人的捆的像新手包的粽子,连僵尸跳都难以保持平衡,只能憋屈的被人抗在肩头。
杜烟头朝下随着行动晃悠的有些想吐,但吐在麻袋里苦的还是自己,而且那一顿断头饭就白吃了。如此权衡之下,杜烟对食物的珍惜之情让他用出了便秘时拉屎的决心,忍住了自己想吐的感觉。
陆与荣略好受一些,毕竟自己是国师的顶级产物,享受双人抬尸般的优待,腰上无处着力,晃悠的想头脚离身。
不过陆与荣被拉锯般断开的设想并未实现在他自个身上,而是大老远的应验到了他那倒霉叔叔身上。
温存也会冰凉,饶是算无遗策的陆戴月,也从未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兄弟的风月场中被捅了个透心凉,化作一抹不甘的游魂。他以高出陆沉星一头的视线,看着他一刀一刀的剖出尚温热的心肝,它们被蛊虫啃噬的千疮百孔,却仍被当做宝贝在那张绯红的脸上蹭了蹭。
“这可都是炼丹的好材料,得好好收起来。对了……我的引魂丹去哪了?”国师在凌乱的床铺上搜寻着,最终拿过滚落床脚的小东西,掰开其上一道不易察觉的细小缝隙,露出里头完好无损的丹药瓶。小东西一掰开就黏不回去了,国师扔掉了小东西,略有可惜的说:“留着是个替代也挺好,把它送到戴月手中可废了不少劲呢,我都还没玩够。”
国师似是感知到了某人怨恨委屈外加痛苦的视线,略一偏头打开丹药瓶,便看到瓶中浓密的白烟倾泻而出,将陆戴月游魂所在包裹了个严丝合缝,最后缓缓拉入瓶中。
瓶子沉重的分量抹平了国师心中那聊胜于无的一缕愧疚,使得他脸上洋溢起明媚的笑来:“现在我们兄弟团聚咯。你或许还不知道,长生种彻底诞生的代价,不过也没关系了,我想你也不会很在意。”
门外仍是守卫的尸身,血液趁着温热流走了大半,剩余的部分凝固成软糯的血块,不甘的粘附在体内。国师难得回忆起儿时堆雪人的日子,看到如此凄惨的死状玩心大发,秉持着正负抵消的原则,决定暂时复活守卫。
他先捧来一抔雪糊住伤口,细致的削去冻坏的皮肉,捏碎丹药涂抹其上,最后将那颗略有压扁的头按在上头。死去多时的守卫就这样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由于伤口处被国师削的凹凸不平,视线略有些倾斜,透露着一股骇人的憨傻意味。
“唔……”国师端详他的双眼,可惜道:“眼睛爆掉了,看不清东西,能看到我在哪吗?”
守卫转动僵直的身子,以行动回答了国师的问题。
“看来也能理解人话,回应也无差错。”国师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将观察所得尽数记录,口中喃喃自语道:“初步成功,神智行为堪堪满足最低限度要求,似乎仅仅是连接身与魂就已发挥最大效力……该效果是否局限于皇家血脉做引子还未可知,也许两朝皇帝的血肉还能将效果更上一层楼。不过这样有点亏,还是该想想别的法子。”
国师的碎碎念压实了细雪,在路上踩出一条曲折的脚印,间或旋转的印记表明了国师本人此刻愉悦的心情已至巅峰。虽然不知国师喜从何来,但对陆渊来说,却是国师兴尽他悲来。
“父皇血液的味道很独特。”陆渊已经不大中用了,若不是陆戴月下令吊着他一口气,只怕这会儿转世都会说话了,“跟国师你的味道一样。”
“我有什么味道?”国师说归说,手上动作却半点不含糊,三两下就把陆渊捆的六亲都认不出来,扔给守卫扛在了肩头,“杀了人当然有味道,当然,这其中包含我四五天没洗澡的味道。”
陆渊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腰腹比守卫的盔甲还硌人,他被国师这般孩子气的情况逗笑了说:“一股不属于这个朝代的味道,到处是腐烂的臭味,你身上没有。”
“小狗鼻子还挺灵的。”国师抱臂走在前方,显然是不打算给话题继续下去的机会。
祭坛顺应天地,划分阴阳。象征着新旧交替的两尊鼎炉正端正的摆放在祭坛两侧,日月、天地、阴阳,不论是何种意象代表,统统由站在祭坛中央的国师说了算。假心火来自陆戴月命中夭折之子,在祭坛阳侧的老鼎炉中熊熊燃烧,把眯着眼躲避灼烫的陆渊衬托的活像阴沟里的老鼠,饶是命运悲惨也可憎了起来。
国师瞧他看的认真,不免好奇的问:“是什么味道能引得你这么认真?”
陆渊双眼刺痛,眨眼间竟是两行血泪:“手足。”
国师挑眉:“你这样敏锐的嗅觉,投炉做锅底真是可惜了。算了,先带下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跟我一样不属于这个朝代的味道……”国师把玩着手里的小瓶子,天地间唯他身上映照的晨光与鼎炉心火笼罩此方寸之地,给足了国师独立思考的空间,“跟我一样,可不是什么值得愉悦到消息。不过长生种能否成功,关键或许就在你身上……”
“我的好兄弟,死了还能再帮我一把。”国师笑的很是愉悦,至少比面对圣上的时候要真心的多,他仔细反思了一下,最终将情绪的差别归结为能否炼丹的区别上。人都死了,是该对这份难得的材料有耐心一点。
繁华走向腐烂,喧嚣重归于寂,偌大京城像鬼域般,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死气。士兵们沉重的步伐掩盖金戈铁马的碰撞声,落在杜封的耳中成了嘲弄意味十足的乐曲,一点一滴的表明着他所做的努力在一片虚无前像孩童的拨浪鼓一样可笑,雷声大雨点小,还全打在了自己身上。
最能打消杜封积极性的事情,便是他发现自己苦心筹谋是无用功的那一刻。
杜烟倒吊在士兵背后,不用眼观,只消瞧他父亲突然绷紧的后背,多少能猜出此刻脸上该是怎么一种愤恨的落寞。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这样的结局。都说国师五十年间算无遗策,父亲以为他藏得极深,放手一搏落得人尽皆知的大笑话。
士兵越是威风的前进,在杜封听来就越是嘲弄。不费一兵一卒,杜封就占据了这个朝代堪称命脉的城池,只可惜是一座被抛弃的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