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上级的通知时,主管正在背后灵的幽幽注视下擦拭自己使用过的劳动工具,争取在归还时做到一尘不染、一油不沾。上级索命的紧急通知打断了背后灵愉快的观赏过程,迸发的幽怨目光让主管如芒在背,热汗一阵阵的落了满身,零成本的让主管体验了活着时骂领导被抓包的感觉。
主管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觉得百年不动的小心肝有些颤抖:“喂……?”
“喂你个大头鬼啊!”上级等久了更是气急败坏,仗着死鬼的身份大动肝火,想顺着网线过去掐死这群猪头员工:“我就出差一天,地府的天就给你们捅破了!真是长本事了你,瘟神你也敢招惹,再罚三年的俸禄!”
主管心里一梗,只可惜死的不能再死,他试图跟正在气头上的上级讲些无伤大雅的道理:“领导,您这一天的出差是上了天的,要知道天上一天,咱地府可就一年了……而且,瘟神近千年都在地府……”
“千年的时间你们都没查出来?一个偷渡客还在地府住上瘾了是吧?”上级那头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碰撞声,想来是还在饭局上,等那旁嘈杂的声音消失后,上级深吸一口仙气稳定情绪,压下怒火吼道:“养只猪还能宰了吃,养你们就会给我找麻烦。说吧,瘟神是怎么手眼通天的躲过你们追查的?”
上级刻意强调了手眼通天四字,想来也是认同瘟神的可怕之处,明明是命格微末的凡人之躯,却能造出两个难以对抗的老妖怪。
主管刚想开口,察觉耳畔的幽幽冷风,回头以穷凶极恶的眼神逼退好奇旁听的背后灵,确保周身的谈话机密性后小声道:“在另一位……家里住。”主管背后复被冷汗浸透,这次他连指代那位的说辞都不敢宣之于口,生怕那位听见一个杀招闪过来。
“……”上下级的心有灵犀在此刻尽数体现,一时间话筒里只余下两只鬼谨慎的呼吸声。等了半晌,两只鬼的人头还好好的长在项上,上级这才停止了吸肚子憋气的动作,深思后问道:“他们俩不是不对付吗?大瘟神怎么会同意?”
“我觉得也有头顶那片天的旨意。”主管是个猪头不假,可猪也不是傻蛋,结合瘟神千年来的准备……主管给出最合理的猜测:“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大瘟神就想玩我们。”
鬼手的出现只是给了杜寒沙进入地府游戏一个合理的契机,同时也是杜寒沙拿来搪塞各路人鬼的借口和谎话,按照他最根本的说法,就是想吓一吓他的另一半,顺带在蜜月般的游戏中培养一下感情。
上级闻言只能心甘情愿的充当培养皿,提供温室和营养让这一对苦修千年终成正果的小夫妻好好培养感情。上级恨不得提着自己的头仔细观看他们,省的出现什么差错导致自己的地府被炸上天堂。
那头久久没有回音,主管颇为忐忑的呼唤:“领导?”
“没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上级咬牙切齿的重复:“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028游戏场的人为干扰已经结束,能源就当是打好交道的见面礼吧,接下来的故事情节,继续投放。”
“记住,这次要是未删减版的。”
——
人心不能洞察,恶鬼的心思缥缈难测。陆与荣被置之死地,后生还不到火候,只能当一抹游魂,虚虚的挂在鼎炉上方,看着对面的鼎炉炸了膛,蹦出一个如雪白净的年幼恶鬼来。
年幼的恶鬼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一袭迤逦如丝绸的长发长至脚踝。他刚诞生不久,吸收尽一国千万生灵的血煞怨气后,眼睛红亮的像灯光下小白鼠的眼睛。作为一个人对他来说似乎是个比杀人还要难得挑战,颀长的手脚对他而言是过多的阻碍,使得他刚比照着记忆力所得迈出一步,就猝不及防的跌落在黑黢黢的炉灰中。
炉灰里大半是焦黑的骨头渣子,在恶鬼稚嫩的皮肤上留下诸多细小的红色划痕,不痛,但细微的痒意仍属于掌控之外的刺激。于是恶鬼品尝到的第一种属于人的情绪便是恼火,这催生了他一个神奇的想法,生前属于不同的人,死后能组合到一起吗?
接着鼎炉火焰的余温,恶鬼无师自通,看着灰烬中略大块的骨头渣子在火苗中重新组合,渐渐的捏造出一位成年男子的身躯。天上落雪与他的头顶,融化后变成水一样温柔的长发,包裹着他的灼烫火焰也渐渐失了温度,成了能够蔽体的红绸衣物。
看着他身上的衣物,年幼的恶鬼品尝到了第二种名为羞愧的情绪,他抓起一把炉灰一扬,化作一袭黯淡的黑袍牢牢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黑黝黝的眼睛像是长尾山雀水灵的豆豆眼,透露着独属于他的机灵与年轻。
火焰变成的人在冬日里不甚稳固,很快就微弱成一豆烛火,被恶鬼小心的拢在手心。也许是人类的情感太过繁杂,恶鬼仅仅是体验千分之一便有些疲乏,蜷缩成一团靠着尚有余温的鼎炉,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祭坛与周边细微的差别让陆与荣注意到,此时并不是他所在的时间线,而是回归于故事本质的时间线,只给他旁观的余地。
因此,墙角里竖靠着的,仅有倾念一人的尸体而已。或许是药人体质作祟,倾念的尸身并未如他人一般腐烂,只是看上去苍白铁青,像骷髅架子披上了劣质的人皮。
年幼的恶鬼没有办法离开祭坛,每当他步行至祭坛边缘时,千万生灵死去的恶念就燃起滚烫的火焰,像是愤恨的血液沸腾到极致,缥缈的血雾灼烧着逼退恶鬼的越界。方寸的囚笼承载了太多的怨念与不甘,但同时也是某人穷尽一生愿望的具现,困住了恶鬼的同时,也将自我留在了这方寸之地。
累积过脚踝的冬雪也渐渐的在血雾间隙透过来的阳光融化,混着祭坛上留存的血痕成了一滩腥臭的血水。恶鬼淌水玩了半晌,累了后躺在鼎炉上,好奇的伸手去触碰那抹金色的阳光。
像火焰一样的东西,却有着更为柔和的温度,比起怀抱恶鬼的温度更让他眷恋。恶鬼不明白这是什么,却下意识的追逐,从祭坛中央到祭坛角落,最终看着它消失在一片深邃的幽蓝中。多次追逐失去后,恶鬼终于明白了金灿灿的光柱,是流逝的时光。
此刻的他还没拥有胡柴扉的名字,作为恶鬼的造物,两只鬼不懂人世间的所有事,只能凭借着本能趋近彼此,在祭坛的孤岛上为彼此苦苦支撑。而作为旁观者的陆与荣,在虚无的观察与等待中也逐渐明白了,他这个视角,或许是来自天道的一个小小惩罚。可越是每分每秒的真切体验下去,内心对恶鬼的心疼就更多一分。
在时间都没有了意义的地方,他们又能渴求什么呢?
他诞生之初,感受到的是被他吞噬掉生灵的怨恨,没有人期待他的到来,而他也没有办法如期望般的离开。
约莫过了二十年,生灵的怨气被吸收的差不多后,一缕垂暮老人的游魂出现在祭坛边缘。他生前是个夫子,虽然学识不甚渊博,但趁着还清醒时教导两个稚童般的恶鬼绰绰有余。就这样,在余下的时间里,两只恶鬼依次从一众生灵口中了解到了这个朝代本该有的鲜活样子,恶鬼也在字字的故事中成长到陆与荣所熟知的样子。
眼瞧着这幅面孔,陆与荣仍有一瞬恍惚,他按着略有加速的心跳想,原来在恶鬼谎言开始前,他已经将最真实的面目展现给他了。这是一颗没被注意到的真心,虽然沾满了谎言,却从未变质。
又过了四十多年,在祭坛上困囿的一个甲子,足够一只纯粹的恶鬼变得漆黑一片。自由的空气充斥着他的胸腔,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他的身躯,所谓的笑容挂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恶鬼围着祭坛跑了好多圈,直到被墙角倾念的尸骨绊倒,这才堪堪止住撒欢的动静。
“这个东西不错。”恶鬼的声音很是好听,如珠玉落盘:“收起来当个药鼎。”
旁观这一切的陆与荣恍然大悟,原来他那么宝贝那个药鼎,还有这一层缘故。
恶鬼又花了一二十年的时间,躲藏在另一个朝代的民间观察,足把自己伪装的像个活生生的人后融入平凡人的生活。可惜不等恶鬼有机会体验人世间的生活,死而复生的陆沉星就又如骨附蛆的找到了他,带着恶鬼一生所厌恶的诅咒。
彼时陆沉星的长生种还是不稳固的半成品,没有恶鬼在一旁衬托,软弱的像捧浮灰,一吹就要散在风里。黑棺墓算是对策之一,落成后还差一位真正的“主人”,因此忙碌搜寻一番后,陆沉星还是把主意打到了这个多余的成品身上。
名为诅咒的队伍共有三十人,训练有素,不过半日的时间就把缰绳套在了恶鬼的脖颈上,押着带到了陆沉星的跟前。
他手中的罗盘原本震颤不止,在恶鬼现身后指针倏然迸裂,擦着陆沉星的脸颊飞入身后的沙地。略有粘稠的暗红血液滴落,模糊了罗盘上不知所谓的划痕,陆沉星伸手擦去血液,看着血痕圈画出的部分陷入沉思,半晌后才解脱般的笑笑:“自有命数,即刻起,你就是杜寒沙。”
墓碑上杜寒沙三字落成,千年的枷锁套牢了恶鬼的脖子,于是恶鬼心里最后的情绪,是对那素未谋面之人的怨怼。
所谓的命运,哪怕是在故事中仍将他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陆与荣作为局外人有些感慨,却也不知晓该从哪一步动手才能斩断他们的孽缘。
意外与分身签订的契约,以及此后种种爱护的表现,或许只是恶鬼心血来潮的欺骗。杜寒沙从未对陆与荣说过爱,因为这种东西压根不存在,他的觊觎,也不过是想弥补这千年来所遭受的罪恶。
当然,恶鬼的心思,就不是陆与荣能够观看的部分了。
眼前种种化作两扇普通的木门,而他的手中仅有一枚钥匙。试探一番后,只能打开左边的门。
“逗我呢?”陆与荣开了门,按在把手上内心忐忑,揭了杜寒沙老底后,他总觉得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我敢笃定,我得到的钥匙是打开下一部分故事的。”
直觉有时比判断更准确,当陆与荣又回到幼时的躯壳中,他有些期待接下来的相遇。清晨正好的阳光略过脸庞,陆与荣思绪混沌了一瞬,下一秒便昏昏欲睡起来。
“与荣……”身旁脆生生的童音随着轻柔戳脸颊的动作传来,总算是吸引了陆与荣的主意,小胖孩见状嘿嘿一笑,拉开书包给他展示一书包满满的财富:“你没带便当也没关系,我俩吃好吃的!”
陆与荣此刻彻底融入故事该有的年纪,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再经历一遍当初的事情。现在的他不过九岁的小屁孩,正是嘴馋的时候,外加他寄宿在姑母家里,平日里压根没有吃零食的机会,眼下看见这一满背包的零食,几乎是双眼发光。
他急切的点头,开心的笑因嘴角的青紫有一瞬的凝滞,不过这样的痛楚实在不算什么,他只是倒吸一口凉气:“阿田,谢谢你!”
小胖孩骄傲的挺起胸脯,用肉肉的小手揉了揉他的伤口,说道:“没关系,我所有的好东西都会分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