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无限的寂静更催生糟糕的事态往不可控的深渊堕去,方寸之内的烛火仅有微末的光亮,连丝毫的暖意都未能传达到脚底的地板。这样冰冷的温度,几乎让陆与荣怀疑自己是否走在黄泉路上。
王爷的书桌不甚整洁,搭在笔架上的狼毫沾着干涸的墨,砚台也叠了几层深浅不一的墨痕。被揉成一团的废纸零散的堆积在角落,为上头堆积的纸张撑起一片圆润的弧度。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多是些不痛不痒讳莫如深的暗语。仅针对国师府的事情,陆与荣还能前言推后语的明白几句,心火的窃取和杀手的安排都有杜封的一手推动。想来杜封有将皇帝乃至奴婢算计其中的本事,何必要执着于虚无缥缈的长生?
孜孜不倦的活着,真的是什么诱人的肉吗?
烛台缝隙里和烛泪中包藏祸心,想来那些直言不讳的信纸早已付之一炬,等不到居心叵测之人来抓把柄。杜封不怎么爱干净,但对他有害的东西倒是清扫的一点不剩。
书桌对面便是杜封格外宝贝的橘子盆栽,明玥公主千里迢迢带来的,本该结出像京城繁华一般闪耀的果实,到了边陲却也入乡随俗起来,唯有的几颗橘子比杜封皴皱的心还惹人嫌。
陆与荣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趣,如此连坐之下也嫌弃上自己的那颗,恨不得当即就拿出来踩上几脚。他幽幽叹了口气,正准备走人时却被盆栽里的一丝光晃了眼,拨开枯黄的枝丫瞧,却是一指长的金属条,刻着简易的花纹,形状像个滚圆的拐枣。
结合它只有一半的状况来看,陆与荣推测这铁拐枣可能是所谓的“虎符”。
“对这个感兴趣?”杜封悄无声息的进屋,不知站在帘子后边看了多久,“现在边陲军队的调度大权,就握在你手里。”
陆与荣稀奇的对着光看,“就凭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杜封挑眉:“也不尽然,或许还要我的首肯。”
陆与荣闻言放下了虎符,想来杜封也不会把自己的底牌放在唾手可得的橘子盆栽中。
“不冷吗?”杜封的视线总是游移在他的脸颊心口以及腰腹那一片被水渍打湿的地方,他眸中的**也因地方的不同有所改变,但总归逃不掉想要二字浸染过的欲念:“你的发梢还在滴水。”
陆与荣闻言,顺着发梢的水迹拽下来几根散落的发丝,轻笑道:“王爷看得到发梢,却只想说这些吗?”
烛火幽暗,美色当前,什么野心抱负,在顾盼横波的一眼面前,都成了轻飘飘的笑话。杜封眼界庸俗,此刻竟也想为他堆砌些华丽的辞藻,好为接下来的强取豪夺铺垫些雅俗共赏的流言蜚语。
“啵——”
烛芯的爆鸣声打破他为时过早的窃想,杜封回了神思,还是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开。
陆与荣送开手中紧握的酒盏,晃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刻骤然放松,竟是眩人的热意蒸腾,炙烤的他心慌。
还好这个老色批没动作,否则他们总要有一个被开瓢……
新年的第一声炮仗是战火的开端,兵戈锵鸣,步调沉重。象征丰年的瑞雪被行军之人践踏的又脏又硬,掩盖住下头糊成一滩的烂泥,为行军之路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剑客那一晚睡了个人间蒸发,不知是不是被碗里的鸡屎坨一口吃掉,总之是再没让陆与荣见过他的踪迹,甚至于这个人的存在都好似被抹消掉了一般。就连床头的鸡屎坨也不见了,唯有少了的那只碗还明晃晃的证明着它的存在,否则才真的让陆与荣怀疑到底什么是梦里的事。
陆与荣百无聊赖,晃了晃牢门上冷冰冰的锁链,收获隔壁前世子杜烟睡眼惺忪的一瞥。他打了个哈欠,白烟在被厚被子笼罩的牢笼中不甚分明。关押砍头犯的牢车被杜封重新设计,给足了他们活动的空间,木栅栏外头裹着严丝合缝的厚棉被,只留了平日透气送饭的一席活帘子。
这样的生存环境,简直比不让植物见光的实验条件更悲惨。
铁链声还是有些突兀的搅扰了杜烟的睡眠,他现在毫无形象可言,抓抓头发揣起手,懒洋洋的问隔壁狱友:“干嘛呢?如果嫌吃太饱没事干,不如把你的饭分给我。”
陆与荣对他只惦记吃的状态倍感无语,混吃等死如此倒是极致洒脱:“你的两个门客呢?”
杜烟寻了根还算支棱的稻草,随便在衣襟上擦了擦,也不怕牢笼行驶颠簸,径直的掏起耳朵来,“老秃驴跟小秃驴?当然是做了被肉包子打的狗,一去不回咯。”
陆与荣皱眉:“那……那个剑客呢?”
“见客?”杜烟没听清他说什么,手上加快了掏耳朵的速度,没一会儿便收工:“见什么客?但他们俩确实挺贱的……”
陆与荣扶额:“我是说那个用剑的邋遢汉。”
“撒癔症呢?”杜烟撇嘴道:“我要是有个能打的,档次至少提高一截,也不至于你睡被褥我睡稻草。哎说真的,你偷偷分给我一层不会有人发现的咱俩之间又没隔着帘子,你好意思让我天天看你优渥的条件吗?”
“老实点!”守着牢车的士兵听见这一句,不满的用刀柄敲了敲杜烟的牢门,“再不老实连稻草都没得睡!”
“啧。”杜烟翻了个白眼,外袍一卷把自己缩成一团,明显是被刺激的不想再跟陆与荣说话。
陆与荣失笑,没想到他惦记这一茬,塞过去一床被子后用稻草戳了戳他的后勃颈。杜烟利索的卷走了被子,期间还是没看陆与荣一眼。
这样的动作让陆与荣袖子略有上移,手里的金属物件接触到空气中的凉意,陆与荣又往袖子里拢了拢,继续用自己的体温感化它。这是杜烟的半支发簪,不知怎么逃过了搜索,被他磨尖后送给了陆与荣,说是让他来对付那不知好歹的老爹。
就目前不见天日的情况来看,陆与荣还巴不得能有用得上它的情况。
“进京路上漫长,再关下去更生不如死。”
“走水路还是很快的。”杜烟伸出指头掰扯,发觉他看不到后还是出声解释道:“从昨天开始行军的动静就小了不少,估计是走到了大路上,约莫今晚就能上船。”
杜烟的猜测没错,晚饭推迟了半个时辰,杜烟焦急等待送饭时却被一把拽出牢车,扔进了一件正规的牢房。
陆与荣这边牢房条件虽没好到那里去,但至少转移阵地的过程没人动手动脚。
晚饭在端上来的那一刹那彻底激活了杜烟心底的不平衡,陆与荣三菜一汤一碗米饭外加一个鸡腿的托盘,将他仅有俩馒头就一碟小菜的托盘完完全全比了下去。
简直比给他吃馊饭还要可恶。
“给你吃。”陆与荣在他炸毛的前一刻抚平了他的不平衡,拿过他面前的馒头咸菜,不等杜烟有什么反应,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速度之快的让外头的守卫都来不及阻拦。
但下一秒两个守卫就气势汹汹的冲进了杜烟的牢房,一脚踹翻这个前世子爷,又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饭菜托盘。
“下贱的东西……”
“怎么了?”杜封的声音让守卫辱骂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陆与荣闻声赶忙将馒头藏起来,准备等会儿安抚杜烟。
杜封扫过牢房里凌乱的场景,对于亲子受辱的场景并无太多的情绪,倒是看到陆与荣面前简陋的只剩半碟咸菜的伙食皱了眉:“你们就是这样阳奉阴违执行命令的?”
“属下不敢,是陆公子……”
守卫惊恐的未尽之语随着脖子上的伤口淌到了杜封脚下,并且获得了他的宽恕:“既然如此,还要你们干什么用。”语毕,他随手将剑丢给了杜烟,轻飘飘的瞧了一眼吩咐道:“廿九带着倾念在附近,你知道该怎么做。”
杜烟面色略苍白,揉了揉肚子裂开一个难看的笑道:“不吃饱饭怎么给你干活?”
杜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讥笑道:“呵,跟狗抢食的事你都做过,只是掉在地上的食物,难道没有狗嘴里的香吗?”
“行吧。”杜烟摆手,还真的蹲在地上,两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几乎没怎么咀嚼挑剔,地上的食物就进了胃里。他站起来,袖子擦嘴后问:“死活不论?”
杜封摆手:“你若有本事,自然是要活的。你再手抖的话,可没有第二个母亲让我处罚了。”
杜烟眼神晦暗了一瞬,但也仅此一瞬,下一刻他便握紧了剑,走出牢房三两下就消失在陆与荣视线中。
“你若喜欢吃这些,我倒也不必费心思的给你弄别的吃食了。”杜封蹲下来,白净的手伸过牢房的栅栏,盯着陆与荣攥的发白的手道:“拿出来,别划伤你的手,我不喜欢残次品。”
陆与荣深吸一口气,终是抵不过他的目光,失力般的松开拳头,一片瓷碗碎片滑落在地。
杜封像是被他取悦到,笑着夸赞道:“乖孩子。”
杜封临走的时候撤掉了所有的守卫,甚至于牢房的钥匙就挂在陆与荣目光所及之处。看来之前那样的严防死守和待遇差别,只是防止杜烟的两重手段而已。
陆与荣并不清楚廿九是谁,但既然能护着倾念从京城出逃,应该也有几分本事。但杜封竟放心杜烟一人去追捕,想来杜烟的实力更在廿九之上。这样的实力是怎么来的,简直比杜连死而复生还要神秘。
或许剑客的消失,只是因为故事线又走回了它应有的时间节点上。之前的小打小闹,约莫是杜寒沙为他扫平了不少的阻碍,但时间的推进,还是让一切回归了该有的样子。
陆与荣靠在墙上,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月光透过窗柩被分割,却又在黑暗中交融,映照出陆与荣视力所能及的范围。在他目光所不能及之处,杜烟手中剑的血迹依然干涸,他随手拭去血痂,转身离去。
故事在按章程推进,所有人都该按部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