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太安静了,安静道落雪和火焰的声音都能听到。陆与荣撑着脑袋分析目前的情况,蚯蚓似的字体爬满了整个纸张,逐渐在歪倒的视线中变成了催眠的黑白漩涡。
剑客只听“啪”的一声,便看到陆与荣面朝下倒在了桌子上,额头压倒砚台,打翻的墨汁给他危险的发际线填补了一番。
要不是剑客自己没一点困倦感,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驿站给他们喂迷药了。好心的把陆与荣抬到床上,期间乱动的人还踹了剑客两脚,主打一个狗咬吕洞宾。
确认陆与荣是真的睡死之后,剑客从发间拔出一根金针,戳破二人中指,指尖血尚未落入灯盏便蒸腾为血雾,缭绕在火焰周边,将昏黄的光芒映照的有些血腥。剑客小心的吹熄灯火,血雾便凝结成扭曲的字体,错落有序的排列成一纸契约。
名为婚书的契约内容极其简单,既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有山盟承诺。其中只罗列二人生辰八字,以自愿交易为婚书条件落笔。至于这自愿交易的内容里包含了什么,这对杜寒沙来说就是付费内容了。
不过他割裂的情绪都会携带不少的恶意,以至于国师会用来镇压某些地方。而这个镇压也包括了情绪的自由。
剑客猜测,陆与荣可能是误入了某个镇压之地,活人之躯破坏此地的平衡之道,引动该地自毁程序,情绪濒临崩溃之际与他签订契约,如此二人才能安全脱困。
这些年他回收的情绪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情绪大的已经衍生出自己的思绪,情绪少的连头七未过的新鬼都打不过。两种极端的吸收让他的自我有些错乱,若不是如此,他也不需要地府的援助,也就不会被属下的几个承诺坑进了地府转生游戏。
胡柴扉……
思及此处,杜寒沙只想叹气,当初弱水三千,他怎么就取了最智障的一瓢?剑客看到陆与荣手上的那串红珠子,毫不犹豫的扯下来丢进火盆。珠子遇火即燃,嚎叫还没能酝酿出口便被剑客挥手打散。
红珠子离他稍远些,阴恻恻的盯着床上的陆与荣,目光中多有觊觎:“你这样不怕惩罚吗?”
剑客嗤笑道:“谁的惩罚?你吗?陆与荣脱离墓室游戏后便不知所踪,你们编撰虚幻也就算了,竟然编撰现实,用尽坑蒙拐骗的低劣手段把他骗进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自己先掂量清楚。也不嫌害臊!”
红珠子的语气端的是无辜且欠揍:“他自己相信的,说起来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这张令人憎恨的脸,他也不会轻易答应这个交易。不过,你这张脸在这里反而不好用了,怎么,是他另有新欢看厌你了?”
剑客心态稳如老狗,这三言两语还没陆与荣睡梦中的两脚伤害大,索性不予置评:“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们是怎么说服胡柴扉配合的?按理说,他不该有这样的智商。”
在有关胡柴扉的消息上,红珠子占了大头,此刻看着杜寒沙求知若渴的表情(当然,这点杜寒沙并未表露,但他就是这么臆想的),不免沾沾自喜道:“灯下黑就是这么个解释吧?你若是乖乖的参加游戏,我就大发慈悲给你解释解释。”
“垃圾游戏,”剑客不算英俊的脸做出嫌弃的表情杀伤力更大,他撇嘴道:“狗都不玩。”
红珠子:“……”他不知道这是在骂谁,所以不做回答是最好的。
剑客:“快滚呐,你很烦人。”
红珠子讨了个没趣,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结果还是被外挂给发现了。他撕裂游戏空间,灰溜溜的钻出去,剩个尾巴时突然转回来,一本正经的反驳:“你们俩都不算人,所以我压根不烦人。”
“滚!”
“嘁,小气,给别的还不如给我呢,好歹咱俩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不是?”
“交情可不是这么算的。”剑客眼看他要跑,眼疾手快的扯着他的尾巴:“要是别的,这会儿早进我肚子了。说起来我还没尝过你们这群小兽的味道,魂体吃起来会有肉香味吗?”
红珠子看到他的尖牙,脊背一凉赶紧舍弃尾巴钻出了游戏,直到安全的地方缓了半天才摆脱被盯上的心悸感。
“杜寒沙的实力压根没锁住……”红珠子有些腿软的坐到地上,纠结着这个重大的消息该不该上报给高层,毕竟他们做出一个游戏来也不容易。等他走到管理处门前时,空调的冷风吹灭了他的一腔热血,高层吹空调睡觉,他们当牛做马。
社畜红珠子转身就跑,还是得让高层吃点亏才知道这里是地府,不是天地办事处。
看着裂缝缓慢愈合,杜寒沙脱离剑客的身体,鬼魂一样飘在窗前看着陆与荣思索。游戏时间线乱如麻团,导致本身脆弱不堪,若非顾忌陆与荣还没找到自我,他早就捅穿游戏了。
看了会儿陆与荣四仰八叉的睡颜,杜寒沙突然很想知道,附身陆与荣的感觉。这个想法在冒出脑海的下一秒得到执行,杜寒沙倏然钻进去,还没体验到血肉的温暖感,就先被心火烫出了一个洞,胸口冒烟的弹了出来。
“啧,真是讨厌的特质。”
呈现大字状入睡的陆与荣占据了床铺绝佳的位置,剑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拍掉心口的灰烬,用脚把陆与荣拨到床里边,大大咧咧的躺了下去。
半夜睡的正迷糊,陆与荣不甘心自己冰凉的被窝,派出右手寻找温暖的地方,摸到剑客热烘烘的被窝。陆与荣下意识的想要把他的被子拽过来,无果后不满的哼唧两声,抱着胸口一滚,下一秒就掀开剑客的被子钻了进去。
一双冰如寒霜的脚冻的剑客一个激灵,三两下跳到地上,彻底丧失了对被窝的所有权。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剑客索性抬着炭盆摆成一圈,然后将裹成春卷的陆与荣放了下去。
热气熏脸的陆与荣缩进了被窝,怕他窒息而亡的剑客好心挪开了对着头的炭盆,只留下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个。
剑客躺床上看此情此景,就跟某些用邪法复活爱人的诡异仪式一样。
好在他是鬼,不然就要被吓到了。
第二天,驿站顽强存活的老公鸡一展歌喉,叫醒了驿站上上下下的人和动物。他们该觅食的外出觅食,该干活的搓搓脸省去洗漱的步骤开始干活。两个客人尚且没有这样的条件反射,只是朦胧的对外界声音有些反应。
睡了一夜地板的陆与荣腰酸背痛,脖子落枕动弹不得。
“我怎么睡在地上?”
剑客:“你昨夜找热源,我怕你占我便宜,只好让你忍耐一下睡地板。”
“有病。”陆与荣抱着被子跳到床上,不由分说把双脚伸进剑客被窝,麻溜程度一如昨夜,“你怎么不睡地板?”
剑客懒得动弹:“死道友不死贫道,地板太硬了。注意点,我们虽然有婚约,但没举办婚礼,不算数。”
“天地认同的婚约,你不认同有屁用,领了证才叫结婚,举办的婚礼法律不认。”陆与荣抓被子的手一痛,这才注意到指尖的伤口,还有干涸的血痂黏在上边:“你又拿我的血干嘛了?我警告你啊,这婚能结就能离,咱俩这事儿没完。”
剑客用湿帕子擦净他的手,略施法术治愈了伤口,说道:“看了看契约书,唯一条件是自愿交易。能够落成婚书,说明你们各自达到的目的是均衡的。情绪的交易内容我多少能猜到点,只是不知道你提出了什么,能跟禁锢几千年换来的自由对等。”
“没准是什么特别中二或异想天开的要求?”陆与荣穿好衣物,点了饭食:“那时候上小学吧,或许受电视的影响,要求了某种特殊能力?”
剑客还没看过电视,他跟陆与荣接触的几个现代情绪都不爱电子产品,所以他很好奇人类的想象力能够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对此很感兴趣,问道:“所以你有什么有别于他人的特殊能力?”
陆与荣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从不挂科算不算?虽然我总排名靠后,但还真的没挂过科。”
“这个能力发挥作用的前提是有大学上吧?你怎么笃定自己能考上大学?”
“那……”陆与荣犯了愁,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哪怕他是个少见的孤儿,他也比不上别人的上进心,他崇高的理想就是混吃等死:“特别能睡?”
看了眼他额头干涸的墨汁,剑客纠结着还要不要提醒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提醒,毕竟看人出糗也是种难得的乐趣:“确实,睡的快且死,睡眠质量满分一百你得二百五。”
“没你这样骂人的。”
剑客敷衍的安抚:“我没骂你,夸你呢,快吃饭吧。”
“不是。”陆与荣奇怪道:“那个店小二笑什么呢,大早上真让人窝火。”
剑客看了眼店小二憋笑到颤抖的样子,压下笑意装作苦恼且不解的说:“得了癫痫吧,别管他,快吃,一会儿凉了。这没热水,等会儿吃完了再洗漱不迟。”
“……好吧。”
——
雪盖住了老太监惨烈的尸体,让昨夜有人叛逃的罪证稍事休息,外加宫内大多数的活人都被拿去做了炼丹材料,以至于通天阁内促膝夜谈的两人都未曾发现,自己所准备的炼丹材料,一夜之间跑了两个。
廿九算不得主要,毕竟用血煞气蕴养三十年的蛊虫还有几个,可倾念这个难得的药人,国师短时间内却是找不出第二个合用的了。
“外头风寒,披件衣服。”圣上整理好国师略有敞开的衣襟,给他系上一件厚重的大氅,“你在看什么。”
“戴月,你不下令把他们抓回来吗?”
圣上许久没听过自己的名字了,帝王的名讳本该是最重要的东西,谁知却如禁忌一般,不得宣之于口流传于坊间:“你说人各有命,我们管不了。”
国师拢好头发,动作间显露的红痕昭示着二人昨夜是如何促膝长谈。这好在是落到圣上眼中,若是被旁人看去,只怕国祚要被流言蜚语给淹没。
国师名为陆沉星,圣上名为陆戴月,本是披星戴月之意,谁知披星幼时即被盗走,他们父亲掐算他只有沉星之命,所以改名。后来孩子虽找回,却已是被毒瞎了眼。
坊间流传的那样玄幻,只不过是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添油加醋而已。陆沉星被某皇后族内某个人盗窃,当做了试药器。各种药性的催发,让他看起来不似常人,多了点自己都害怕的特征。
后来皇后身死,那人殉情而亡,陆沉星又回到宫廷,作为人们口中索命的怪物存在。但得益于兄弟间的感应,陆戴月并不厌恶他,甚至于跟他毫无隔阂。也正是这样没有边界的亲近感,让两人变成了口诛笔伐的存在。
陆戴月当了暴君,想要保全对方,却被自己儿子带头谋杀,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牺牲儿子,延绵暴君的国祚。暴君死后,矛盾转移到陆沉星身上,坊间带有阴暗色彩的传闻将他逼迫的不得已落实这个名头,先是假死,然后在某个时刻高调回归。
他们二人大变模样,却死死的被感情捆在一起。
“昨夜还没看够?”国师感受到了寒意,还是放下了头发,回头正对上这人贪婪的眼神。
圣上焐热他通红的耳朵,道:“我们可没多少时间了。”
国师打开他的手,进屋让他独自面对通天阁格外凌冽的风雪,冷哼一声道:“正因如此,才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圣上关上门,屋内仍是颓靡迤逦的红烛暖帐:“你把与荣送走,是怕我对他做些什么?”
“你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放过,更何况我的儿子。”国师点亮灯盏,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的神情拉扯的飘忽:“他母亲已经死在你手上了,放过他吧。”
“……仪式最终需要血亲血祭。”
这也正是陆渊还活着的原因,也是陆与荣活着的原因。
国师看着他,烛火的光芒盖住了他瞳孔内另一人的身影,他轻声道:“我们不也是血亲吗?”
圣上移开了碍事的灯盏,凑得极近:“之前是兄弟,现在是叔侄。可惜他只生了渊儿这么一个,否则与荣也能活着。”
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陆与荣将会是死的最快的一个。国师有些窃喜的想,他从未有任何事瞒过这双眼,如今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儿子,难道不是你我犯的错吗?”
圣上放开了他,道:“是,我们都能在一起,就没有被逼无奈这一说。”
“那你……”
“是我想要个孩子。”圣上打断了他的疑问,杜绝了自己听到那句质问的可能,“你是我最爱的人,但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我有**有野心。我第一次抱着儿子还有可怕的想法,我会想,你要是从来没回来过就好了。你的出现让我没得选,所以我们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完这些话,圣上松了一口气,就好像他已经抛弃了作为陆戴月,作为一个为男人变成暴君的种种过去。不堪回首也好,求而不得到癫狂也罢,它们已经变成了能够书写的文字,并且是作为历史的存在。
陆沉星:“真好……在你抱着儿子普天同庆的时候,我多希望事情继续下去到永远。”
“所以你跟我做了同样的事情。我多么希望事情不这样,可它还是发生了,可见世事无常,就像你跟我一样。”
明天要入职培训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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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长生种(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