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陆与荣后撤一步碰洒了水碗,惊恐的摸着自己的脸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皇帝就算是大众脸,那也不是谁想像就能像的。
“我说真的!”杜烟倔脾气上来,硬是拉着剑客来印证他的理论,剑客屁股跟长到凳子上一样,任凭杜烟怎么拖拽都岿然不动,急的杜烟冒出一脑门的汗:“哎呀,你看他啊,是不是跟皇帝长的一模一样?我之前见过画像的,不可能会看错!”
剑客随意扫了一眼陆与荣,他明显知道些什么,却只是掰断木柴扔进灶台,不耐烦杜烟拽他领子,拍开他的脏手说:“是跟哪个皇帝像你要说清楚,陆与荣又不是长了张死人脸,还能跟画像上的人对上?”
杜烟嚷嚷道:“他可是姓陆啊!再死人脸也都是陆家的皇帝啊……”
“行行行。”剑客哄小孩似的把杜烟按到凳子上坐下,瞥了眼陆与荣说道:“画像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你能看出来什么?都说夫妻之间还有夫妻相呢,万一是陆与荣跟在国师身边太久被同化了呢?再瞎嚷嚷不给你吃饭了,这话也是你一个小屁孩能说的。”
剑客敷衍的说辞无法撼动杜烟的决心,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威胁可能堵不住杜烟的嘴,吃的一定能。
三个人吃过饭,陆与荣看着杜烟熟练的刷碗收拾灶台,胳膊肘戳了戳剑客,说:“再去湖边看看?”
“你怀疑什么?”
“只是从懒人高效的角度思考,射杀车夫让马车翻进湖里根本多此一举。”陆与荣摊手解释:“这样除了能证明跟杜家人有关外,根本没有达到目的啊。我不相信王爷在见证了国师和弟弟的事情后,还相信随便一滩水就能淹死国师的弟子。”
“他在袒露事情时,提到了那一箭该冲着脑袋,但他又不想要我小命,我觉得,他是在提醒我什么。”陆与荣有些不解:“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立场来提醒,但我不能错过这么一个线索。”
剑客:“去看看又没人吃亏。当然,除了车夫……不过吃亏是福,他已经福泽延绵到下一世了,真是可喜可贺。”
陆与荣扶额叹气:“你的嘴要是能提前投胎就好了。”
——
倾言回到宫里时,守在殿外的小太监瞌睡的头都垂到了地上,连推门的动静都没吵醒他。要不是还有白气从口鼻呼出,倾言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侧厅如此重要之地却疏于把守,真是给倾言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虽然是第二次来探查,但倾言已经对密道中简单的布局了解清楚。一根鱼骨状的主道,其余在两侧衍生出两排间错的地牢。
如果倾言绘制的密道图能传到陆与荣手里,他会惊讶的发现,密道外加侧厅的布局,跟杜寒沙的墓室一模一样。
上次来探查时药人的状态正常,只是一具反应药性的躯体,五感都被药物给毒坏了,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可今天倾言端着油灯下来,竟是有三三两两的药人微微侧目,看向油灯的双眼略有眨动。
倾言处于这样的视线中央,尚且做不到波澜不惊,只好用袖子拢住油灯的光,躬身快步走到了尽头的鼎炉处。
光线的投映将鼎炉背面对比的更加黑暗,因此一腔注意力都在塔顶的倾言并未注意到,他所侍奉的圣上还有杀手廿九都在鼎炉的背面。
廿九抬头,做了个狠厉的手势询问昏君。
昏君摇了摇头,只是让廿九潜伏在塔顶。顶级杀手的能力毋庸置疑,若不是昏君亲眼所见他这个人,只怕没有人能侦破他行动的动静。
倾言还是有些紧张的,他只是想来这里扣一点炉灰,好让师父鉴定圣上到底在炼制什么。鼎炉打开有些费劲,单凭倾言一个人难以撼动。而且在他弄出沉闷的声响后,单人间里的药人也挣扎着晃动铁链,拼了命的想要对发声地一探究竟。
这个动静着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倾言屏息,熬过这一阵动静后胆战心惊的松了一口气。再得知圣上就是先帝后,倾言回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免理解无知者无畏的深层含义。若他从一开始就对圣上挂上了暴君的印象,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反过来开导圣上。
鼎炉中炉灰太多,贸然开启只怕是会泄洪般淹没倾言。无奈之下,倾言只好使出扛鼎之力从旁搬来梯子。一面要注意着脚下不能留下太多痕迹,一面要提防着直来直往的密道没有人来,同时还要尽量减少动静,让那些药人不这么躁动。
短短的一截高度,等倾言爬上去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湿透了后背和腋窝的衣衫。汗臭味实在算不上美妙,甚至于比刺鼻的药渣还呛人。
廿九爬附在屋顶的横梁上,悄声落到倾言身后,窥探着他谨小慎微的一举一动。
倾言掀开塔顶,扣了一小块药渣后松了一口气,他将药渣装好,其余恢复原位。转身要爬下梯子时,倾言注意到油灯照映出的影子有些奇怪,自己的左肩……不该这么毛绒绒才对。
一瞬间的观感刺激尽数集中在了他的双眼上,浑身僵硬的盯着这团处于左肩的毛绒绒慢慢的移到了头顶。不甚明了的血腥味缭绕在他颈侧,倾言瞬间脑袋空空,梗着脖子回头的间隙还不忘把装有药渣的瓷瓶藏进袖子。
廿九骤然靠近的脸是倾言跌落鼎炉黑暗中最后的一眼。
“圣上。”廿九按照指示把人丢进了鼎炉,复命时却仍见圣上盯着塔顶,该死的好奇心便引得他多嘴一句:“塔顶有什么不妥吗?”
昏君回过神,拭去被光亮刺激出的泪,疲惫的捏了捏眼角道:“丢了,那枚心火。这三个月中,还有谁曾到过这里?”
廿九细细回忆,在脑海中闪过那张熟悉的脸时有些失措的懊恼:“是梓童,他正是被国师断手断脚的那位。”
“哎……”昏君抚摸着鼎炉感叹:“我的好弟弟,如今又摆了我一道。偌大的皇宫里,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呢?连朕藏在密室中的东西都能悄无声息偷走。”
“圣上……”廿九掂量着他的神情请示:“需要处理掉他吗?”
昏君看了他一眼,似是在疑惑如此话语怎么能不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他摇头道:“等你反应过来,只怕是国师已经将刀子捅进心窝了。罢了,杜封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就等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有关边陲的细节,廿九还想再询问两句,却听得身后药人的动静略有些不一样。
“嗬嗬嗬……”气管被血液浸透,不甘寂寥的脏器还在为主人最后生还的可能而努力,呼吸之间却吸入更多的血沫,推动着主人的生命走向死亡的路程。
昏君打开门,挑剔的蘸取一点乌黑的血沫凑到眼前查看,扑面而来的恶臭刺鼻无比,让二人毫无防备的后撤几步。
廿九脸色难看的像将下雨的阴云,药人向来是他在照料,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丢失东西也就算了,眼下国师给出的药方却又出了问题。这些药人造价不菲,在试药前已经被精心照料了许久,现在这般却是药人体质尽失,毁了个彻底。
“圣上……”
昏君心累的叹气:“这些是喂了丹药的?”
廿九觑着他的脸色,却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位帝王:“……是的,圣上,一粒丹药分为四等分,每天只在夜间投喂。”
昏君看着药人死不瞑目的脸,口歪眼斜的嘴角流出一滩粘稠的血液,啪嗒一声滴落在地,没有丝毫流散的趋势。凝固道这个程度的血液,按理说不会出现在刚死的药人身上,除非有什么东西与药人本身相克。
对于国师会采取的手段,昏君还算是了解,不管是下毒还是下蛊,对他们二人都无太大的作用。看来是某个等不及的人想要国师消失了,既然如此,也该给他一个难得的机会。
昏君将油灯泼到药人脸上,易燃的灯油瞬间点燃地上的稻草,炽烈的红色火焰和滚滚的黑烟紧凑的将药人包裹吞噬,一缕流动的清风卷席着药人一生的终结,慢慢的消散在通风管道内。
“国师的权利遮天蔽日,也是时候给别人展现的余地了。”昏君回头看了眼鼎炉,其内将要被当成炼丹材料的倾言仍在为自己的一线生机所努力,只可惜昏君没能给他努力的余地:“开始热炉吧,倾念被国师将养许久,也是该陪衬着他的师兄,黄泉路上总不孤单。”
“是……”廿九目送密道开启又关闭,沉重的脚步声仍缭绕在耳畔,这般安静下来后才惊觉他自己心跳如擂。他过去的三十年是圣上赋予的岁月,多活一刻即是天赐的恩典,作为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这也是他第一次躲过圣上的双眼,藏起了倾言想要送出去的药瓶。
廿九双手颤抖的拿不稳剑,他却握紧了瓷瓶,决心为自己血红的一生送葬。
国师所犯下的罪行随着御林军出行的马蹄声传遍了大街小巷,惊讶也好惋惜也罢,百姓们只是躲在屋内听着动静。昏君上位他们多有不满,这一次却再无人敢非议一个字。
雪压垮了天,作为序幕拉开了下一场的演出。
御林军很快将国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未发令先从狗洞里抓出一个人。首领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倾念,嘲笑道:“国师的弟子,如今竟要靠狗打的洞穴逃命,莫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倾念揩掉鼻尖的泥,只当做没听见的在周遭环视一圈,心里还想着他那头一个撞上霉运的师兄。首领如今是高高在上不假,可他心中所想的怕不是当初点头哈腰的场景。不过是虎落平阳,不痛不痒的几句嘲讽,还真扎不穿倾念的厚脸皮。
国师府气派的门槛被马蹄一脚踏破,御林军如入无人之境,威风的像是大战凯旋。国师坐在院中喝茶,就着去年收集的雪水,泡开今日陨落的雪。
首领先是排除了国师府可能存在的任何威胁,确保一切尽在掌控中才缓慢的开口:“国师真是好兴致……”
国师抬头,面向声音的来源,被烈火炙烤过的面容袒露着血肉的粘稠和伤痛的报复。雪落进领子,融化成冰水,激的首领肝颤,哪怕国师沦落为阶下囚,曾经万人之上的震慑还是让他心惊。
首领忍不住后撤一步,犹如丧家之犬匆匆离开国师那双无瞳眉目的注视范围:“……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