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青年盘腿托腮而坐,盯着在湖边半晌不动弹的陆与荣,戳了戳剑客说:“你去看看他在干嘛。”
剑客起身,拍了拍被青年触碰的地方。青年嫌弃的撇嘴,不满的叫嚷道:“我都不嫌弃你三个月不洗的衣服,你还敢嫌弃我?我手又不脏,我吃完东西都舔干净了!”
武僧对青年的怒火无动于衷,在剑客的眼神示意下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秉持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美好品质,武僧还是告知了少主实话:“他没有嫌弃你手脏,只是嫌弃口水,你的口水。”
青年恍然大悟:“难怪我跟他讲话时,他都不看我。”
武僧再次揭穿青年沉溺的幻想:“少主,他只能看到你的发冠。”
“嘘,别让你多余的话破坏我们主仆的感情……”青年用手帕按住了武僧的嘴巴,阴恻恻的威胁道:“再诽谤一个字,我就把你房里的书全泡水。”
武僧当即表示自己准备修习闭口禅,少主不让开口时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冬季的地面有些凉,陆与荣坐了一会儿,没能用体温感化屁股底下的地面,外加跟车夫的感情还没雪花大,没必要让自己受罪着悼念。
因此陆与荣姿势受身形限制,略有不雅的从地上爬起来。剑客刚赶过来,看到这么一副费劲起身的模样,当然是匆忙赶过去,体贴入微的给他拍了拍衣摆上可能沾染的灰尘。
当然,如果他的手能拍在真正的衣摆上就好了。
“滚开。”陆与荣看见他就肝颤,实在跟不讲理的人没得好话说:“让我再说第二遍就戳死你。”
剑客晃悠着跟他拉开距离,保持在一个让人恼火但不至于跳脚的距离,将陆与荣逗弄的像是笼中鼠。如果真的逼急了,剑客毫不怀疑他那口尖牙利齿会带来多么痛的一击。
“去少主府上坐坐?喝杯热茶暖暖?”
陆与荣睨他一眼:“你倒也会说人话。难怪你们一个疯子,一个病秧子,感情是学了你们的少主。”
“边陲的世子,矬子里拔将军也该有疯癫的资本。”剑客自觉地拿上陆与荣拯救出来的行李,询问道:“说起来,你是国师的哪位弟子?”
果然是杜家人,还是世子,难不成他就是杜烟?陆与荣收拾了点细软带在身上,以作不时之需,他心不在焉的回答:“你们这样大的神通,竟然不知道我是谁?真是让我有点小失望啊……”
“好吧,这样都不说,看来你脑子没什么问题。”剑客伸手把陆与荣鬓边恼人的发丝拨到耳后,“两相对比,或许少主脑子的问题更严重一些。”
最终,以杜烟捡拾大半属于陆与荣的家当结束了此次出行。陆与荣也托这位少主脑子有病的福气,坐上了去往边陲,也就是青年家中的马车。
如果说杜寒沙真的有包含杜烟的一部分情绪,那么他偶尔的抽风和癫狂也就有了很好的解释。一开始见到的杜寒沙这部分情绪多一点的话,他可能就不会鬼迷心窍了。
雪越下越大,小小的马车内挤了四个大男人,拥挤狭小的空间可比外头的花花世界还要复杂。这并不局限于武僧掺杂香火味的臭汗,世子跟陆与荣泡了湖水的腥臭,以及剑客不洗衣服的酸馊,外加炭盆燃烧时传出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臭鞋味。
有关臭鞋的味道,陆与荣低头环视过一圈人的鞋子,猜测可能是武僧把自己的鞋架在炭盆上烤了。
毕竟火热的炭盆在他的鞋帮子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罪证。
一直密切关注国师弟子的剑客和杜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武僧小偷小摸烤鞋的罪证所在,两道嫌弃外加埋怨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去。
武僧不愧是修习佛法的大人物,兀自岿然不动,任凭杜烟想剁他脚的眼神在身上逡巡。他也想狡辩几句,但奈何闭口禅在先,只能默默认错。
边陲冬冷夏热,春秋短暂如蜉蝣,气候的因素限制了农业的发展。穷乡僻壤的事实从暴君口中传到了昏君的脑中,因此昏君秉持着仁政爱民的根本,每年撒出去大把大把的银子金子来接济这位凭美色上位的姐夫。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边陲的杜王爷,有了富可敌国的私库。亲王府的大门气派的堪比国师府,这若让国师党的人知晓,只怕用嫉妒不满写出的折子能把亲王府给活埋了。
好在杜王爷本人也算老实,毕竟族谱上一大家子近千号人要养活,稍有不慎就要连累这么多人去地府当热闹给鬼看。因此,就陆与荣和胡柴扉所熟知的杜王爷,除了对国师要他儿子的事情稍有不满外,在其余事情老实本分的不像个男人。
就这么一个老实到吃饭都要准时准点的王爷,能否有胆量对国师的弟子动手还有待商榷,更别提别人诬陷他这回事儿。
因此陆与荣思考一路,更偏向于有别的杜家人要跨过王爷和国师这两道门槛保下杜烟。
至于非得要这么做的原因,还是要在烦人精杜烟身上寻找答案。
今日王爷不在家,公主也去了别处过冬,这才让困在府里的烦人精找到了破绽,一出门就干了票大的。
特指把在湖里泡发的国师弟子拐回家。
杜烟瞧了眼大厅,说道:“我想你在湖里应该喝了不少水,今晚的饭就不用吃了吧?”
本来没心思没胃口的陆与荣一听这话,立马端出礼貌的微笑掩盖反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杜烟:“……”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一想到多了个抢饭的就好气哦。
王爷对某种穷养小子的说法深信不疑,因此对杜烟的日常只给出了一般的待遇。即便是在杜烟再三强调要待客的情况下,管家也只是让厨房多端了一盘馒头一盆粥。说不上有多好,但填饱四个人的肚子绰绰有余。
剑客拿了个馒头,捂在手里哈热,洒脱的递给陆与荣:“给你加热了一下,吃冷的对身体不好。”
陆与荣对他层出不穷的脑瘫行为见怪不怪,用筷子戳着馒头扔进了杜烟的碗里。看着对方诧异又惊喜的表情敷衍道:“多吃点,好长身体。”
三人的主仆分明只在王爷府的餐桌上才有较明显的体现,吃过不少烤羊肉的两人没怎么动筷子,只喝了几口凉粥,看着世子跟饿了八百年一般风卷残云的收拾餐桌。随后告辞了世子,轻车熟路的跑到厨房,撬开窗户生火做了三菜一汤。
依靠在窗边的陆与荣饶有兴致的看着剑客做饭,不得不说这位邋遢大汉有一手好厨艺。
“你们是什么时候跟着世子的?世子年纪尚小,不像是有手段的人。”
武僧烤了馒头,分给陆与荣,说道:“世子幼年调皮,逃出王府后迷了路,碰到饿到在路边的我,把身上仅有的馒头分给了我。”
陆与荣心想这苦情的戏码还挺别具一格的时候,就听到武僧继续说:“然后世子掏钱买了热腾腾的肉包子陪着我吃。”
“……你当时一定走投无路了吧?”
否则何必如此。
武僧的沉默表明了他的态度,也许是害怕国师的弟子告状,他特意的解释道:“但少主并非一事无成的废物。”
陆与荣对此的理解是,杜烟是废物,但也干了点人事。
“那你呢?”
厨子剑客正在偷吃鸡腿,销赃不够迅速,被武僧起身抢了,只留下嘴里沾了口水的一块肉。
“我吗?”剑客用油手梳理出一个油腻的发型,不甚在意的说道:“我也算是个边缘杜家人,母亲是被扔出家门的私生子,父亲是流浪至此的外族。若不是皇帝要这一支的血脉,我也不会被找回来。”
木柴不知哪里蓄了树脂,偶尔在轰鸣声中爆出一朵漂亮的花,落到灰烬丛中黯然失色。配合着外头愈加肆虐的风雪,此时此刻竟让三人咂摸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陆与荣听完愣了一会儿,傻愣愣的问:“也不知道国师要皇家血脉干什么……”
“不是国师。”剑客出言反驳道:“是皇帝的旨意。”
陆与荣皱眉道:“有什么区别吗?”
武僧叹气道:“区别可大了去了。”
说完这句话,武僧光速的衔接了一段脍炙人口的小说,接受他信息的剑客也平滑的岔开了话题,不再执着于国师和皇帝之间的那点雇佣关系。
看来也是个有内涵的禁忌话题。
“对了……”剑客刷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掐指算了算日期肯定道:“六天后是家族庆日,他是不是也要来?”
“看情况。”他所代指的人物在二人的谈话中并非隐秘,武僧看向窗外已经没过鞋底的雪,说道:“七成的概率会回来。”
“啧。”剑客不满道:“他一回来就要鸡飞狗跳。”
他们的交谈并未避忌陆与荣,想来这也是默许陆与荣能够打听的意思。
“所以,他指的是谁?”
剑客撇嘴,拽着武僧把厨房周围检查了一遍,门窗关的严严实实,末了还要非常小声的附在陆与荣耳边嘀咕:“王爷的双生弟弟!王爷跟国师一般大的年纪,但是他这个弟弟看着比他儿子还要年轻,据说公主当初愿意下嫁边陲,也是因为看上了这位弟弟,但谁成想最后洞房花烛的却是哥哥。”
武僧烤了点花生,边吃边说:“要我说啊,这位也是不输国师的人物。王爷如今之所以这么老实,除了有抢占弟媳的内疚,还有对弟弟的恐惧。”
眼看武僧有长篇大论的迹象,剑客眼疾手快的搬来两个小马扎分配好,如同学堂里最认真的学生,托着腮听武僧给他们科普。
武僧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在寺庙给主持当小童,也曾听闻不少密辛,最后被赶出寺庙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新婚之夜,哥哥借故给弟弟敬酒,把弟弟骗到水井旁边,举杯酣饮时指向水中月,高声道:‘此井偷得天上月,得之可得天下月!’弟弟一听,朦胧间往水井中看去,不料哥哥将他推下,得井中月后哥哥痛哭流涕唤来仆人,言明弟弟窃月之举,为避免暴君的怪罪,只好替弟成亲。”
“推弟入井的片刻之事困扰了哥哥三年之久,碰水见月则浑身冰冷犹如身至水中。哥哥因此大招能人异士,苦寻一年后有一年轻人登门拜访,直言哥哥命中第一子需投水祭月,代替哥哥受过。于是公主第一子不过一岁之龄,便献给了井中水月。而后哥哥的病状果然消失不见,感激年轻人之余碰掉了年轻人的兜帽,底下露出的赫然是弟弟的脸。”
“弟弟并不怪罪哥哥,他言明自己确实得井中水月,月影存在一日,他便存活一日,且容貌一如当晚不会改变。”
陆与荣听得目瞪结舌,心想古人掌握了玄学之力,真的能够窃取天地之命数吗?
剑客也是啧啧两声,道:“公主称号明玥,哥哥直言得此月者得天下月,给弟弟扣了好大一顶反叛的帽子。”
陆与荣揣着手道:“但哥哥才是窃月的人啊?”
“是啊。”剑客意味深长的看着陆与荣:“哥哥也是得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