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烟熏火燎的丹房终于打开了门,走出一具形容憔悴脚步虚浮的□□。昨夜国师便回来了,手中拎着一滩血淋淋到没有人形的孩子。这是昏君夭折的准太子,在皇后肚子里的时候牵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脉,出生之后却只能当做开炉的第一份材料。
第二份材料便是他那位冷面师兄的心头血。
说真的,在看到筷子粗细的竹签插进师兄心窝的时候,陆与荣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冷战,目送宛如丧尸般的师兄出门后,面对转过身来的国师,陆与荣心知倒霉轮到自己了。
“呃……师父?”同款导血的空心竹签并未戳进心窝,而是被丢弃在一旁,换成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
陆与荣从尾巴骨往下开始软着战栗,但头皮还是硬着面对款款而来的国师。
国师布满疤痕的手从陆与荣的侧脸摸过,最终削下他鬓边的一缕发。
“去吧,徒儿。”国师挥挥手,示意他动身:“把杜烟带回来。”
陆与荣行礼告退,回房路上被仆人截断:“少主,国师吩咐您现下就动身,车马行礼具以备齐,请少主跟随老仆上车。”
连回去收拾行礼的借口都没了,陆与荣扯了个笑,搬出二十四孝做借口:“我去看过师兄就走。”
老仆躬身带路,一双眼睛长在陆与荣身上,生怕一个眨眼让这位大于天的少主消失眼前。
冷面师兄就在院中的摇椅上休憩,衣领大开间可看到心口处覆盖着一层淤泥般的丹药。哪怕陆与荣离他还有好一段距离,丹药古怪的药味便直冲脑门的飘了过来。师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看来这种淤泥丹药也是国师的手段之一,为的就是可持续取药。
师兄正处于半昏迷状态,对陆与荣的殷切呼唤充耳不闻,扒开眼皮瞳孔都有些涣散,直勾勾的看着一处,对光亮的刺激也没什么反应。陆与荣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想这师兄多半是废了。
“走吧。”陆与荣看过了也就算了,拖延时间也没什么意义,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师兄桌上的半瓶丹药揣走。国师出品丹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人一命。
出了京城,窗外的风景就有些一成不变的乏味,外加马车摇晃的厉害,陆与荣不一会儿就靠在窗边昏昏欲睡。现如今正是初冬时节,小炭盆将马车内熏得热烘烘,脱去师兄又给的大氅,陆与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休息起来。
车轮碾过石子的琐碎声逐渐飘忽起来,兴许是冬日的温度还没降下来,陆与荣感受到了灼烧心脾的热度,热的他汗流浃背,想要推开身上的大氅,却分毫挣扎不得。
“哔——”
汽车鸣笛的声音骤然打碎了身畔缠绕的热意,空调冷风一晃而过,吹的汗湿的脸颊刺痛无比。身旁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却有些挥之不去的恼意。
“别睡了,快醒醒!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梁秋的大嗓门盖过了车外的喧嚣,把神游的陆与荣从如梦似幻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陆与荣侧头看去,出租车后排双人座正挤着三个大男人,梁秋夹在中间,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任意远身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红且夸张的果篮。往前看去,注意到他目光的杜老师给出藏在镜片后的笑容一如既往。
陆与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西郊建安疗养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又是梦一样的幻境吗?
“我们干嘛来了?”
梁秋诧异的看他一眼:“不是你提议来看看吗?睡蒙了?益凡摔了腿,在这儿住院呢。”
陆与荣装作扯裤子跟他们悄悄拉开了一点距离,“断腿怎么在精神病院住院?”
“又不是只有精神疾病才能来这里。”梁秋扣了扣果篮边缘翘起的一角,说:“益凡家境不好,这里收费便宜。”
陆与荣哦了一声,没再交谈。手腕上也没胡柴扉幻化的珠子,这样恍惚的梦境,让他对真实有一瞬间的破灭感。
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梁秋本人没有这样龟毛的恶劣性格。
西郊建安疗养院的破败程度与他印象中相差无几,大概是幻境的美化,这里没有了43码鞋大的黑耗子满地乱窜。
三位陪同人员分工明确,梁秋抱着果篮跟拿着书看却从未翻页的任意远假装恩爱小情侣走在前边。杜老师则一副正人君子的装逼模样,故作谦和的落后半步,死死的卡在陆与荣能够转身逃跑的后方。
刺鼻的檀香味时有时无从身后的盗版货身上传来,陆与荣强忍怒意,耐心的跟这群妖魔鬼怪周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睡觉之前他唯一接触过能跟玄幻扯上关系的,仅有那枚低温的心火。胡柴扉虽然不安好心假装弱智,但不会放任他陷入困境。
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医院内部不知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陆与荣迈步进去,顿觉如坠冰窟,脊背发寒汗毛倒立,只有狠狠掐着手心才没让自己漏了馅。
“怎么了?”杜老师温和的侧身,靠的有些过于近了,眼中的贪婪比反光的镜片还要明亮:“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冷风吹了一下而已。”
前边二人快要跟护士演不下去了,三双眼睛不住的往陆与荣身上瞟。最终还是杜老师定力大,吞咽口水后提议:“我们先上楼看看林同学吧。”
林益凡这次住到了七楼,六楼上去还有一道铁栅门,梁秋走在最后顺手关上了门。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陆与荣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当成了瓮中的鳖。
病房疏于打扫,味道并不好闻。饶是酷爱演戏的这三人,也明显崩溃了一瞬。林益凡的断腿藏在被子下边,从边缘处依稀可见渗透出来的黄色液体夹杂着乌黑的血液,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半截身子入土。
“益凡。”梁秋只想屏气,不想寒暄:“这是给你带的果篮。”
林益凡闻言,更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只留下脑袋尖留在外边。
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听了个响后没了下文,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不自在。三人多多少少急躁起来,想动手时却硬生生的止住了。
随后任意远二人便给陆与荣上演了一场对牛弹琴般的二人转,把林益凡说的烦的不能行,一把掀了被子罩在他们头上。此举引得二人尖啸不止,杜老师上前扯下被子,露出下边两只宛如炸鸡被啃剩下骨头般的焦糊小鬼。
“你有药……”林益凡嗬嗬喘气,迫切的对陆与荣说:“给我药!我能送你出去!”
“是这个吗?”陆与荣摸到了口袋里的半瓶丹药,拔开瓶塞后,诡异的药香弥漫,逼得角落里三只小鬼瑟缩了一瞬,而林益凡眼中的贪婪更甚,“你要怎么送我出去?”
林益凡眼睛死盯着药瓶,看起来并不比三只小鬼好到哪里去:“给我你就知道了!”
陆与荣低头嗅了嗅丹药,被熏得眼前一黑,不由拿远了些。国师的黑科技,比杜寒沙的半吊子玉佩还靠得住:“给了你,那三只小鬼可就要扑上来把我撕了。我又不傻,买卖和被卖还是分得清。”
仗着丹药在手提供的底气,陆与荣踹了小鬼一脚:“变回去,别顶着这张脸,越看越窝火。”
小鬼吱了一声,变了回去,原型倒是比那两个好看一点,也难怪敢变成杜寒沙。
“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鬼们齐齐摇了摇头:“我们也是被捉进来的,只是看你好吃,才根据你记忆中的人物变形。”
“抓进来的?”论阴魂不散,陆与荣只能想到鬼手:“是一只长满手掌的鬼吗?”
“对对对,它的手老多了,我们跑都跑不开。”小鬼们战战兢兢的说:“你别看我们现在这么丑,这都是被它抓到后啃成这个样子的。若不是我们三个功力大减,也不至于跟你绕这么久……”
“要不是把你们啃了,它还不敢放你们进来。”鬼手对他的恶意飘忽,完全取决于杜寒沙对他态度如何。不过眼下的情况,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又该怎么出去呢?
“真烦人,一个个的偷渡来的吧?”陆与荣一时间毫无头绪,不免把怨气都撒到了三只小鬼身上,轮着踹了一阵:“搞什么套娃,烦不烦,又不是没长嘴,想干什么不能直说吗?肠子装脑子里去了,搞这些弯弯绕绕的恶心人。”
林益凡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气,一双浑浊的眼球几乎夺眶而出,看上去没有刚死的新鲜劲儿。想来刚刚索要丹药的话术,也是这三只小鬼的一环。
感知到陆与荣投过来的目光,为首比较顺眼的那只嘿嘿一笑,带着股不可一世的蠢劲,又招来陆与荣一顿踹。
不管这三只小鬼,陆与荣推门而出,医院走廊眨眼间换了景象。身后的病房门变成一道深深的刀痕,陆与荣对这道险些砍掉他头的刀痕熟悉的很,不出意外的话他还能再看一眼独眼龙丧尸大哥。
“是跟医院杠上了吗?这地方真有这么邪门?”
熟门熟路的跑上十七楼,熟悉的办公室换了装修风格。变成了老旧渔村的祠堂,破旧的仅剩下几根东倒西歪的顶梁柱,还有几口朽木棺材。睡美人正躺在一口狭窄的棺材中,身上穿着光鲜的嫁衣,不知是不是充当了献祭给河神的新娘。
“看得见,摸不着。”陆与荣尝试去接触这位真货,但手下空荡荡的触感告诉了他,他们不在一个次元内,“真是神奇,本来当游戏公司老板的人,被卖到了另一个游戏公司里当社畜。”
“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东西?”陆与荣抬头,看向隐匿在灯罩后边害羞的一只鬼手,也许它生前是属于一位社恐孩童的一部分。
鬼手勾了勾手指,权当是应和的点头。
陆与荣耸肩:“我不明白,你给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让我看看杜寒沙体验游戏的现状?谁能杀得了他一个长生种?”
“不……不是我把你弄进来的……”鬼手声音有些含糊:“杜寒沙无法离开这个游戏,每离开一个人,都会分走他应有的寿命和命格。”
“不是你把我弄进来的?!”陆与荣的声音骤然拔高:“真他喵的见了鬼了,一个个都说自己不是把我弄进来的罪魁祸首,难不成是我自己做梦还有穿越的能力?你在这儿跟我扯犊子踢皮球呢?再不把我放出去就把你丫的指甲盖全拔了!”
鬼手默默握拳,还不忘把可怜的大拇指包进掌心,它火上浇油的解释道:“心火是长生种的内核,杜寒沙被诅咒便有将其心火封存于鼎炉中的作用。现如今你拿了他的心火,杜寒沙后继无力,被游戏消磨殆尽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呢?”陆与荣拿起手旁的笔筒砸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算盘珠子都蹦到我脸上了!你一个被诅咒反噬的产物,不就是见不得杜寒沙好过吗?”
“按照之前来讲是这样没错……”鬼手承认自己那点羞耻的小打小闹:“但如今杜寒沙的命格要被别的人分走,作为献祭命格诅咒他的我们……自然也逃不掉成为游戏供货商的命运。所以,我们恳求你把心火还给杜寒沙。”
陆与荣翻了个白眼:“本来就是要给他的啊!要不是做个梦来这里,早几百年就到边陲了。”
鬼手扣着指甲缝,扭扭捏捏的说:“我是说……真正的杜寒沙,就目前躺在棺材里的杜寒沙。你若在虚幻的历史中给出了真实的心火,那么我们都会遭受时间索取的代价。”
“假的历史,真的心火?”陆与荣脑子都快要转不过来了,他疑惑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鬼手没有着急解释,而是抬手挥散了杜寒沙游戏实况投影,毕竟他已经被装在棺材里沉江了,着实扰乱了陆与荣的心思。“国师以眼瞳做代价复活,可若是他天生重瞳呢?双生子哪怕是弱胎,也没有抛弃的道理,可若孩子本身肖似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