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之姚今年三十,这是三叔的算法。如果让姚湘萍来说,庾之姚今年应该三十一了。
事实上,他连二十九都还没满。
姚湘萍说老家都是那么算的,庾之姚却连老家在哪都不知道。
身边的朋友里,这个年纪没有结婚的比比皆是,婚姻不再是必需品。庾之姚从未跟人提起,他其实有点恐惧婚姻。
庾之姚无法想象,该怎么和另一个人度过往后漫长的人生。遑论婚姻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还有身后各自的家庭。
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们需要互相分享彼此的家人和琐碎,要照顾对方的情绪,融入对方的家庭。
庾之姚是个相对自我,有点三分钟热度的人。
没有特别喜欢的明星,唯一的爱好自从演变为工作后就灵感丧失,从最开始的夸奖追捧,到如今,连拿起画笔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齐安说他想太多,给自己加注了许许多多,在齐安看来很没必要的心理暗示,导致压力过大,干什么都觉得差点意思,其实根本没区别。
也有人说,他的问题出在成名太早,庾之姚又不是一个很能承受压力的人,期待和鲜花在无形之中成为了束缚他的枷锁。
庾之姚不确定。
他同样不确定的是,未来如果结婚,他是否能够一生一世忠于对方。
这样说有点奇怪,好像在质疑自己的人品,但事实就是如此,毕竟他昨天还因为一部电影对一个明星喜欢得不行,今天就因为另一部电视剧,兴趣转移到了另一个明星的身上。
再者,庾之姚怀疑,自己似乎有点……性冷淡。
这并非空穴来风。
庾之姚单手撑颚,将昨天刚看完的一本小说,拖进一个名为“教学课件”的收藏夹。
这两年他前前后后,看了少说也有上百本,其中不乏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文字和活色生香的描述,庾之姚恰好是个想象力丰富的读者,大脑配合文字,不由自主地生成画面。
他闲来无事,甚至画出过一套连环画。
事后翻了翻,关注到的竟然只有自己的笔触,和缺乏灵魂的线条。青春期里少有的几次的自渎,大多建立对这种事的好奇和探索的基础上。
文字和视频通常会进行艺术加工,真弄起来……也就那样吧。在和前任交往期间,不确定自己应该处于哪种位置的庾之姚,曾通过网络购置过一些小玩意儿,自己尝试了一下。
坦白说,有点疼。
勇于尝试的后果导致庾之姚对这种事愈发没有兴趣。
庾之姚的大脑会对文字进行美化加工,完全依照自己的审美来勾勒,比视频和真枪实弹更具美感。
现实远没有书里描绘得那样带劲儿。
情侣之间的亲密在所难免,何况前任比他只大了一岁,生龙活虎的年纪,怎么可能完全不想。
追他的时候就差剖心明志,嘴上答应庾之姚,会慢慢来,循序渐进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可很多事情,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一说那样轻易。
总之,二人不欢而散。
十月中旬,家里冷气仍在运转。庾之姚拿了瓶水,关上冰箱。
他的房子是刚毕业那会儿买的,一个住没那么多讲究,家里定期请人清理,脏倒不脏,就是杂,颜料画架摆出来,肉眼看会有些繁杂。
算是乱中有序吧。
庾之姚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一个人想吃什么吃什么,愿意几点睡就几点睡。这样自在舒适,不必迁就他人勉强自己的生活,落在姚湘萍眼里,却是糟糕透顶。
这不,消停没两天,姚湘萍便打来电话,喜出望外地通知他,那位姓郑的大学教授同意和他见面。
好像对方愿意和他相亲,就是对庾之姚莫大的恩赐。
庾之姚时常搞不懂,姚湘萍对他这个儿子,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他爱他的父母,这点毋庸置疑,只是会心累,偶尔也会因为他们的一些无心之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失败。
父母眼中的他,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即使他靠自己买房,实现了各种意义上的独立,依然比不上体制内,需要父母帮忙付首付,还贷款的堂哥。
好像只有他们认可的工作才是工作,其余的通通是在不务正业。
感情也是一样。
他曾试图说服自己的父母,让他们明白,婚姻不能够定义一个人的人生是否圆满,如果有一天他会结婚,庾之姚希望,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他们显然理解不了。
“我看你就是让网络荼毒了。”姚湘萍说:“我又没让你立刻结婚,只是见面认识一下,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怎么好像我在害你。”
又来了。
庾之姚已经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姚湘萍忽然叹了口气:“妈知道你烦,可你也不看看你几岁了,三十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又没个兄弟姐妹可以照应,跟小周谈得好好的,说分就分,问你也不说。”
“我跟你爸年纪大了,谁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妈。”庾之姚无奈打断。
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姚湘萍不禁哽咽:“妈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当初你突然说你是同性恋,我不是也接受了,抱不抱孙子都无所谓,主要是身边得有个人,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好照顾。”
老生常谈。
自他分手,类似的话庾之姚听得耳朵长茧,有时甚至会自暴自弃地想,不然算了,反正都一样,随便找一个把婚结了,耳根子也好落个清静。
可当他面对旁人口中“踏实稳重”的相亲对象,庾之姚脸上微笑,实际已经死了有阵子了。
他和父母就仿佛两滩永远无法融合的水,他们互相说服不了对方,只能让一步,再让一步,直至让无可让。
他们之中早晚要疯一个。
庾之姚答应了会去见面,姚湘萍破涕为笑:“妈知道,你肯定能答应。”
她给了庾之姚一个号码:“人家忙,你主动点,打个电话,一块吃饭,看个电影,你们年轻人,肯定比我懂得多,总之你热络一点。”
大多时候,庾之姚都不太会和他们争论,没有意义,争也争不出一个结果。
家里的一间屋子被庾之姚改成了画室,即便是姚湘萍,也只能在门口看一眼。
家里的画室通常不允许其他人进来,打扫都是庾之姚亲自亲为。趁空闲,将颜料简单归置了一下,戴上耳机,盘坐在地板上,给画布铺色。
听那日三婶话里的意思,对方对结婚这件事似乎并不热衷。工作那么忙,未必愿意被他打扰。
庾之姚嘴上答应,实际听过就忘了。
他在画室一待就是一个下午,气象台预测这两天可能会有雷暴雨,庾之姚一个礼拜都没怎么出过房门。
直到这周快要结束,天气预报报导的那场暴雨也没能落下,庾之姚躺在一堆颜料之间,手臂张开,衣服上满是五彩斑斓的痕迹。阳光透过落地窗一寸寸向内攀爬,蔓延,直至将他笼罩。
庾之姚长相上更多随了姚湘萍,皮肤趋向冷白,高挑纤细,发丝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金。
读书的时候漂过两次,后来长出来的颜色都不太深。
耳机里,机械的朗读声并未能将气氛渲染得旖旎,和听晚间新闻的区别不大。
读到“他的丈夫不知何时进入房间,站在床尾的阴影之中,目光幽深,悄无声息地望着快活得有些忘乎所以,连偷情最基本的小心谨慎都无法顾及的他们,竟默默转身,将门关好。”庾之姚才睁开眼睛。
沾染了油彩的手指刚刚触到机身,屏幕上陡然弹出的陌生来电,令庾之姚的手指下意识一蜷。
心跳都好似乱了一拍。
以免出什么岔子,他非常谨慎地关闭了阅读。
“不好意思,打扰了。”电话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请问是庾老师吗?”
庾之姚将手机换去另一边,坐起来,空着的手在耳朵上很轻地揉了一下:“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郑文笙。”对方道:“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两周前,在齐先生的画廊里,我们打过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