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见底,李先生仍旧没有停止他的长篇大论,说到婚后分工和两家老人赡养问题,李先生停下话音,端起清水润了润喉,借机打量今天的相亲对象。
即便是自诩阅男无数的李先生也必须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相亲以来见过的人中,外形条件最优越的。
没有之一。
他清了清嗓子:“所以我希望婚后,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人,能够稳定待在这座城市,毕竟老人年纪大了。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当然,以我的薪水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但如果你不想留在家里,一定要上班也不是不行,不过最好能够稳定上下班,比较方便照顾老人。”
李先生自认为民主地询问对方:“你认为呢?”
正值午休的间隙,店内往来顾客众多,店门口的风铃时不时发出“叮铃”一声。庾之姚唇角长久保持同一个弧度,已经有些僵硬。
李先生在单位里发号施令惯了,并没有真的在意庾之姚的想法,毕竟在他看来,庾之姚这样一个“无业青年”,如果没有这点让人赏心悦目的姿色,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他的相亲名单。
与其说他是在询问庾之姚的意见,倒不如说是通知庾之姚,想要和他结婚,就必须放弃不切实际的追求和幻想,要照顾他年迈的父母,成为支持他的贤内助。
总结下来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无意冒犯。”李先生目光隐晦地扫过庾之姚微敞的领口:“但我希望你可以改变一下衣着风格,你也不算小了,稳重一点,我认为会更好。”
十月,天气不冷不热,庾之姚穿了件亚麻衫,外头罩了件轻飘飘的类似于风衣的长款外套,左手食指上戴了个树脂指环。
除此之外,并无过多装饰。
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微微蜷了起来,庾之姚保持了现有的微笑,直到午休结束,李先生因为要开会不得不起身告辞,才舒展。
总算结束了。
庾之姚将松一口气,不想下一刻,对方再次开口,用陈述的口吻通知庾之姚:“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私人订制,这个周末我有时间,可以过来接你,晚上刚好去见一下我的父母。”
他自作主张地决定了庾之姚这个周末的行程安排,仿佛他们今天不是相亲,而是订婚。
尽管如此,庾之姚依然维持住了应有的礼貌,婉拒道:“真不巧,我周末已经有安排了。”
“这样。”李先生眉头微蹙:“你知道的,我能空出来的时间不多,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行程,我建议你推掉。我认为现阶段,还是要以我们两个人的相处作为重心,你说呢?”
庾之姚有点头痛。
李先生看了眼手表:“我没时间了,你等我电话吧。”
“不好意思,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什么误会。”庾之姚无奈,只好将话说白:“我没有改变风格的打算,我们似乎并不合适,就不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
“哪里不合适?”
这时的庾之姚还算礼貌,将责任揽向自己,希望尽早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李先生却说:“你都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合适。”
庾之姚一时竟无言以对。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将场面搞得难看。庾之姚脾气其实不错,说重话的时候都不多,却在这一年里频繁被评价刻薄。
他无声叹了口气,更加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李先生似乎挺生气,走了有一会儿,给庾之姚发来了一条长达千字的小作文,分两段,罗列出庾之姚的种种不礼貌,最后说,如果不是给介绍人面子,他根本不会和庾之姚见面。
庾之姚却如释重负。
比起虚假的微笑寒暄,他显然更喜欢当下,对方传递给他的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印象里,过完二十八岁生日,这种情况便在他的生活中屡见不鲜。
好像不结婚,他的人生就会完蛋。
迄今为止,庾之姚已经记不清和多少个“李先生”面对面坐在一起“畅谈未来”。起初他是从容的,大概是从那位,在未知会庾之姚的前提下,带来几位亲朋好友,光明正大地对他评头论足的男士开始,庾之姚对相亲产生了一些ptsd。
到如今,看到他父母的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便头晕目眩,本能地想要逃避。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庾之姚叫的车刚好到了附近,顺路取了提前订好的生日蛋糕,临到家的路口,收到朋友发来的一笔转账。
庾之姚回了个问号。
【齐:不能让你白帮忙。】
齐安是他集训那会儿认识的,家里有点资产,对画画没多热爱,纯粹是为了升学。毕业后跟人合伙办了间画廊,搞经营比搞艺术得心应手,庾之姚卖出天价的那幅画,就是从他手里走的。
也算相辅相成,彼此成就了对方。
又因为取向恰好相同,时常有人打趣,说他们天造之合之类的,就连姚湘萍,在同性婚姻合法的头两年,也隐晦地探过庾之姚的口风。
得知他们的确没可能,唉声叹气了好几天。
庾之姚不跟他客气,收钱收得毫无心理负担。
齐安知道他今天相亲,多问了一句。庾之姚不知道说什么,回了一个句号。
【齐:看来没戏。】
何止是没戏。
庾之姚不知第几次叹气。
他之前其实有过一个交往对象,是他画室小孩儿家里的亲戚,帮忙来接了次孩子,之后便对庾之姚展开了穷追猛打式的追求。
长得不错,相处起来倒还舒适。
彼时,庾之姚因为相亲对象的一句话,正在经历一场三堂会审,又恰好在这时收到了对方的一条信息,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一块了。
“往前不好掉头了,给您搁这方便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庾之姚思绪召回。
“好的。”他拿起蛋糕,道了声谢。
地上铺了层落叶,路两旁的梧桐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有人远远叫了声“小叔”。
庾之姚眯起双眼,六楼的一处阳台,小侄女正卖力地朝他挥舞双臂:“庾之姚——”
小姑娘肺活量高得吓人,声音飘得半个小区都该知道,她有个小叔叫庾之姚了。
小朋友今年五岁,人精似的,盯着电梯亮起的灯,只待开门,扑过去抱紧庾之姚的大腿,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抬起来,问庾之姚有没有给她买生日礼物。
庾之姚将她掐着抱进怀里:“小宝贝,亲小叔一个。”
小姑娘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两只肉乎乎的手伸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等待收礼。
“小叔忘记了。”庾之姚逗她:“下回补行不行?”
小姑娘一巴掌拍在庾之姚的肩膀上,跟按摩似的。庾之姚佯装吃痛:“怎么这么势利呢。”
“小叔骗人。”
她爸爸过来把人接下去:“看你给小叔打的。”
“小叔骗人!”
姚湘萍一巴掌拍在庾之姚的后腰上:“一会儿逗哭了你哄。”
庾之姚这才拿出礼物。
庾父兄弟三个,大伯一家早年移民去了国外,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剩下庾之姚的父亲和三叔,两家人倒是常聚。
堂哥家兄妹两个,堂妹比庾之姚小三岁,前年也结婚了。
这大概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家人在一块,聊得都是家长里短。庾之姚不太说话,知道话题终归会绕到他这,专心地吃了一会儿。
三婶先问:“听说之姚今天去相亲了?”
堂哥把剥好的虾放妻子碗里,也朝他看了过来:“怎么样?”
“就那样。”庾之姚夹了块豆腐,听见边上姚湘萍叹了口气。
“你堂妹小孩儿都快一岁了,之姚今年也三十了,老大不小,就别太挑了。”三叔拿杯子的手晃了一下,拿稳看了眼一旁的妻子,不作声了。
堂嫂挖了勺蛋糕喂给庾藻:“我记得之姚有男朋友啊。”
“早分了。”提到这事姚湘萍就哀声连连:“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要我看,不结婚也没什么。”堂妹说:“哥房也买了,自己过挺好的。”
一向寡言少语的庾父闻言突然将酒杯重重一放:“这是两码事,人怎么能不结婚。”
“之姚心里有数。”三婶给夹了块排骨:“这个不行就算了,咱们一表人才的,还怕找不到对象。”
“光长得好有什么用。”庾父沉沉道:“关键是有个稳定的工作。”
“我有工作。”庾之姚说。
庾父脸色微沉:“你那叫什么工作。”
经济下行,各行各业都不好做,说出去,他经营着一间画室,实际入不敷出,所幸前几年赚了点,手上捏着存款,即使他再也折腾不出东西,也不至于饿死。
只是不够好听,不如堂哥体制内的工作体面。
庾之姚回家的次数不多,每每都要来上这么一出,他不想在别人家里争论这些,左耳进右耳出,权当听不见。
庾父平时不作声,今天喝了点酒,话匣子一开就有点没完没了。三婶打圆场,说起她跳舞认识的一个人:“她有个侄子,比之姚大几岁,一直也不谈朋友,昨儿个她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介绍认识一下。”
“做什么工作的?”姚湘萍问。
“好像是大学教授。”
“教授好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看上之姚。”话虽如此,姚湘萍依然来了精神,查户口似的,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庾之姚习以为常,事不关己地问庾藻吃完了没了。庾藻点点头,庾之姚抱起她:“走,小叔带你去玩。”
起身时,瞥见姚湘萍拿出手机,问对方叫什么。
“叫什么我还真不清楚,就知道姓郑。”
庾之姚阻止了庾藻试图将手指含进嘴巴的动作:“脏不脏。”
庾藻稚声稚气:“教授是什么?”
“就是老师。”庾之姚用她能够理解的语言回答。
“小藻喜欢老师,小叔呢?”
“小叔喜欢不和小叔相亲的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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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