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妈妈住在长满白桦树的雪山里,很久以前,她的祖辈们叫居住的地方为‘乌力愣’,后来族人们离开了深山,融入了现在的生活。
“我的阿妈怀我的时候,部族里为了要不要迁走很忙乱,我出生的时候阿爸阿妈正赶回乌力楞看祖奶奶,没有医没有药,我就出生在了希楞柱,就是用木头扎的房子里。”
“祖奶奶说,我是族里最后一个出生在希楞柱的孩子,那夜原本天阴,突然降下了雷电,夜空便清朗了,白色的驯鹿来到希楞柱旁,铃声像流水一样。可是,我没有为父母带来什么好运。
“八岁上没了父母,我病得人事不省,嫂子带我去见老祖奶奶,老人哭着说山神选中了我,我从此就是山神的孩子了。后来我几乎无法在镇子上居住超过三天,不然立刻生病,回到山里就会痊愈。十二岁的时候,我跟着鹿群和树在湖边玩耍,无师自通了白萨满【注1】的舞蹈,十四岁能够听懂山里的风和流水的语,十五岁的时候,我失踪了大半个月,哥嫂带人找到我的时候,我自己披着神服,站在族里很久都无法找到的神树下,敲着鼓,唱着歌。可我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老奶奶说,那是山神给我的赐予,而她,则要回到山林的怀抱里去了。”
“后来嫂子跪在神树前三天,请求山神让我去镇上读书,否则在如今的世界,我会无法活下去。十六岁的时候,我才算是回到了镇上,虽然课业我没落下,可终究比同龄人差太多了。求告山神之后,我决定出去学习,后来官家的舞乐坊招人,说我是族里独一个,很重要,进去可以学官家的文化知识,还可以给各个邦国的人展示我们族里的样子。我听可以学文化知识,就同意了。”
“你妈妈其实当时不识官话字,是招她的老师帮她取的,本来叫‘乌云婷’,就是指身姿好看的意思,结果她不同意,她说自己的名字意思应该是‘天赐的雷霆’,就改成了现在的‘乌云霆’。”
“那,阿瑜可以叫乌瑜吗?”
“不可以哦,因为听起来像一种水里的食物。而且,你妈妈其实不姓乌,你想随她的姓,得问山神的意思。”
“山神是什么呢?”
“山神啊……我不信这个,但有人研究过,说山神就是那片地方生活的人类的信仰,这种精神力一代一代累积凝结成型,寄托在一个形象上,它就是这片地方的灵力核心。”
“那山神就是妈妈的妈妈?她会喜欢阿瑜吗?”
“……会的,大家都会很喜欢阿瑜的。”
改装的越野车在公路上呼啸奔跑,绵延的山色染在天际的一角,她们“一家”从峻岭中穿过,奔向旷野,绿色的草原上野花点点,引着道路伸向遥远的山岭。
阿瑜听着乌云霆和孟云青轮流叙述的故事,看着没见过的风景,想起童话书里的白鸟和红鱼,不知道能不能飞翔在这样的天空下呢?
是吗,阿瑜是会被大家喜欢的吗?
醒来的时候,阿瑜发现自己在一个黑黢黢的箱子里,只有窗子里能透进来一些光,她揉揉眼睛,很茫然。
她记得,他们要一起回妈妈家去,见一个叫山神的老奶奶,是妈妈的妈妈。她这一路摇摇晃晃总是很困,但是爸爸妈妈会给她讲很多故事,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到一闪一闪的东西,像星星一样,外面的光会把他们的脸照得红红的,亮堂堂的。
可是现在爸爸妈妈都不见了。
“爸爸,妈妈?”阿瑜小声呼唤,“你们在哪,好黑,阿瑜害怕。”
她试图离开这个黑乎乎的地方,可是怎么都不出去,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大怪物的肚子里,马上就要被吞下去了。
“哎呀,这里有个小家伙。”她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但下一句就仿佛响在了耳边,仿佛魔咒一样,“在找你的爸爸妈妈吗,啊,是呢,她们去哪儿了呢?我也不知道啊。”
阿瑜只觉得有一张红色的嘴唇在头顶上一开一合,“兴许,是被你的大怪物,吃掉了吧。”
“阿瑜没有大怪物,大怪物总是在追阿瑜,但那不是阿瑜的!”
“喔,这样啊,那,大怪物把你的爸爸妈妈都吃了,你要怎么办呢?”
阿瑜瞪着那个看不清脸的红嘴唇,害怕极了,“不……不会的,阿瑜不会让爸爸妈妈,被大怪物吃掉的!”
“啪啪”两下轻轻的股掌声,“那快去杀了那些大怪物呀,你的爸爸妈妈在等你保护她们哪。”
一阵剧烈的嗡鸣后,黑色四壁被破开了口子,阿瑜被冲击力掀到了车顶上,又摔落下来。
一只手把她拎了起来,红色的尖尖,抓得她很痛。
“给她一针三代‘灰烬’。”那个刺眼的红嘴唇说,“本来就该处理掉的危险品,就最后发挥一下用处吧。”
十分钟后,红色的鱼、白色的鸟,在长沃岭山口的旷野上瞬间爆发。
“阿瑜要,保护爸爸妈妈……”小女孩目光无神,跌跌撞撞,“伤害爸爸妈妈的人……都应该……消失……”
“嗯,他们都会消失。”卡丽丝·乔纳森站在很远的地方,放下望远镜,艳丽的口红色像危险的毒,“‘坏人都会变成红色的鱼,好人都会变成白色的鸟,这样,就没有人能伤害你和你的爸爸妈妈了。’哈哈,真是个好童话。”
【注1】白萨满参考鄂温克族传统,主要参考书籍《额尔古纳河右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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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其四:白鸟红鱼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