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赔!”丽娘止住哭声,打断他,“那是店家赔偿她的医药费。”
“好好好,店家赔的。但这账是不是你付的?她与你吃饭,不光没付账,还白得了二十两。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男的撇嘴不悦。
“你怎的说她是白得了二十两?她浑身的疹子,她喝药治病又受那么些罪,你竟全看不见似的!”丽娘瞪他,“店家都承认是虾子不新鲜了,你还怨她。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我?”男的笑了,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我不站你们,也不站店家,我只站在公道这边!”
“公道?那你与公道过去吧!”丽娘起身要走,“你与旁人也无甚区别,你们皆眼红她得了赔偿。若是这赔偿给你,你收不收?”
男的无言,又抓住她的手腕温声哄她:“好娘子,怨我说错了。我与你赔不是。”丽娘沉默嘟着嘴,冷哼一声。
“我就是心疼你,怕你被那位精明的永娘坑了还替人家数钱。娘子消消气。咱们不提她了,安心吃饭。”男的又哄了几句,为她斟了酒。
丽娘消了气,又坐了下来继续动筷。
宋筝小声道:“没想到那位泼辣的永娘,还有位如此温婉老实的好友。”
“若是两位都泼辣不肯吃亏,可能友情也坚持不了这么久。”夏冉也小声,话语中一针见血。
话音未落,便见永娘子从窗外踱步路过。她一眼瞧见了在吃饭的丽娘,对她挥了挥手。
男的还没看见,丽娘就招呼她进来:“永娘,过来呀。”
夏冉二人一路注视着永娘子的身影。只见她抬脚欲进,被茶博士碧翠色的芭蕉扇一把挡住,停了脚步。
“永娘子,实在不巧。小店客满,恕不招待。”茶博士和颜悦色地解释。
“无妨,我来见个朋友。”永娘子拂开芭蕉扇,再次抬步入馆。
丽娘高兴地喊着:“永娘来这儿,我与夫君就在后边这桌。”
茶博士与两位伙计再次挡住了永娘的步伐。这回他们面色沉了下来,如一堵大山似的,将身后的宾客们挡的严严实实。
“永娘子,小店利薄,实在不欢迎您来。”茶博士用最轻柔的语气,说了最严苛的话。
话中仿佛夹杂了利剑,不仅直接认定了她是个欺诈惯犯,还挑明了怕她耍赖讹诈。
永娘涨红了脸,反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丽娘与那男的也跑了过来,一齐问道:“怎么了?”
茶博士对丽娘道:“这位娘子,您这桌的饭菜我与您免单了。烦请您带她去别处吃酒吧。实在抱歉了。”
永娘很气,她不管说什么,茶博士都只当听不见,只与丽娘交谈。
偏生丽娘是个老实的,遇事便如同锯了嘴的葫芦,气得面色铁青又不知如何回应。男的对着茶博士点头应承:“成。茶博士,您忙去吧。”
永娘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似的难堪,不由地悲从心中来,掩面哭着跑走了。丽娘也跟着追出去了。
夏冉看着永娘被刁难,心中有些压抑。
店家如此欺人,永娘怎么没与店家吵架?
是太委屈了吗?还是她真的理亏?夏冉心中冒出一连串的问号。
那日她的气愤和伤痕不是假的,今日的羞愧哭泣也不是假的。褪去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永娘看起来倒有些可怜。
站在永娘的立场,她来与好友打声招呼,却被当众羞辱了一番。
站在店家的立场,他已认定了永娘会来讹诈,所以提前预防。
夏冉叹了口气。
宋筝看出了夏冉情绪低落,无奈地安慰道:“虽然店家的行为过分,但永娘也确实收了一百两银子啊。”
事情闹大得了赔偿,永娘的名声却是一落千丈。绛雪阁的赔偿又何尝是好拿的呢?
夏冉想着,若是她别那么贪心,少要些赔偿,兴许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夏冉与宋筝食之无味地吃完了这顿饭,结账时茶博士不管怎么面带笑容,她们也不再觉得亲切了。
谁让她们已看到了他的第二幅面孔呢?
他满可以私下解决此事,却当众给了永娘的难堪,让整个饭馆乃至街上的人,都看了永娘的笑话。
夏冉下了结论,还是绛雪阁好!
成老板自始至终没有说过永娘一句不好。就活该这样表里如一的生意人发大财!
……
“您听说了吗?永娘子又去绛雪阁闹事了!”夏冉与宋筝从客栈的二楼下来,正思考晚饭吃什么,被店小二喂了一嘴八卦。
店小二添茶水时曾见到宋筝的胭脂,随口聊起来后,不约而同地谈到了永娘子那次的闹事,不禁唏嘘不已。
一见夏冉二人,店小二便兴致勃勃地与她们说起了最新消息。
话说永娘子中午从饭馆中掩面而逃,泪洒长街,被街坊邻居好一阵笑话。
都说她活该,谁叫她拿了人家一百两银子!
二十倍的赔偿也敢拿,别是穷疯了吧?
永娘听到了这些风声,气得又去大闹了一番,整条街都去看热闹了。
“她又闹什么事啊?”夏冉问。
“她说——她没拿一百两银子。”店小二道,“她竟一分赔偿也没收!”
一分也没收?
夏冉皱眉,这事儿倒有些蹊跷。
店小二继续侃侃而谈,钱柜旁也聚满了听八卦的看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唠起了嗑……
求仙县现下最热闹的八卦,便是永娘子与绛雪阁不可不说的二三事。
成老板纵然生意做得八面玲珑,却不防惹了个狗皮膏药,敲锣与他当街舌战。
一位说绛雪阁店大欺客,质量良莠不齐,害人毁容。
一位说永娘子身娇体弱,故意闹事,妄图讹诈。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竟是谁也没能说过谁。然而公道自在人心。绛雪阁的声望颇高,分号不管开在哪处都客如云来。而那永娘——
有了酒楼老板与永娘的邻居作证,流言不可逆转的偏向了第二种。
欺诈犯的标签就这么被贴在了永娘的身上。
……
求仙县,客栈二楼,客房中。
“你说,永娘到底收没收那一百两呢?”夏冉感慨道,“到底哪边说的是真的呢?”
宋筝嗤笑道:“阿冉,你还惦记这回事儿呢!”
夏冉兴致盎然:“对呀!这多有意思呀,不然我们今日再去一趟绛雪阁,好好探听一下消息。”
夏冉有心想帮助永娘,却不知如何行动,准备今日去亲自问问永娘。
宋筝捂嘴笑:“我就不去了,好不容易休息几日。我还想多睡会儿呢~”躺平的宋筝盖好了被子,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夏冉一人去了绛雪阁闲逛,却看见绛雪阁又重新摆上了那款胭脂。
她又买了一盒露珠绛,结账时得知店铺里的老板换了旁人,成老板不干了。
夏冉多嘴问了一句成老板,伙计随口说了句,成老板家就住在隔壁巷子,你自去问吧。
夏冉提了一盒糕点,行至一所青砖小院,轻轻叩响了门扉:“成老板在吗?”
“谁啊?”来人呼喊着开门,成老板今日的面色憔悴了许多。他很意外看见夏冉,“是您啊,贵客屋里坐。”
起初成老板以为夏冉是想私下找他买胭脂水粉,便直言自己已被辞退。
夏冉只关切地询问了他近况,又委婉地提了句那日饭馆曾见到永娘子。成老板便打开了话匣子……
绛雪阁一年前来求仙县开了分号,成老板自那时起便被东家雇佣,开始负责统管分号的事务。
直至这几日被罢免回家——东家结清了他的月银,还额外给了些补贴。
永娘确实没收那一百两。东家派人送钱时成老板不在场,只听伙计说了此事。
伙计说送去时,永娘冷笑一声,说不稀罕这些臭钱,让他们带着滚走。
伙计还说,永娘看起来是在装病,上一刻还在床上躺着,下一刻怎会有力气拿起扫帚把他们赶了出来。
“你呢?你怎么看?”夏冉询问。
成老板苦笑道:“我没什么看法。我只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就是那条无辜的鱼。”
“东家为何解雇了你?给的理由是什么?”
“大众皆看见了那片疹子,怀疑的目光无法消散。东家换了新老板,对外只说是我贪心不足,拿了赝品顶替了正品。”
“赝品?这东西还有赝品?”夏冉瞠目结舌。
成老板点点头道:“有的。绛雪阁的招牌响亮,一直有赝品存在。以往的赝品包装拙劣,售价低廉。正品五两的胭脂,赝品只卖一两。”
“竟有如此之事!”夏冉借机问道,“那永娘出事的那盒胭脂——是赝品吗?”
成老板有些不确定,眼神躲闪:“货是东家进的,我只负责售卖。”
“那你可有看过那盒胭脂?你售卖这么久,应当能看出来真假。”夏冉轻声问道。
“绛雪阁的进货一直是东家负责。”他吞吞吐吐道,“她……后来找我之时,我看了那盒胭脂。那盒……”
“是不是与以往的品质不同?”夏冉毫不迟疑道。
“你怎么知道?”成老板的脸色微变,“确有不同。按理说,新包装不会那么快有赝品出现。但我询问了她,她只在绛雪阁买过,正是我卖给她的那一盒。”
“难道……劳烦您看一下,我方才买的这款可是正品?”夏冉拿出了新买的胭脂。
成老板打开仔细瞧了两眼,脱口而出:“色泽不太对,是赝品。你在哪儿买的?”
“绛雪阁。”夏冉斩钉截铁。
夏冉没想到胭脂竟会有赝品,更不知成老板被辞退之事另有乾坤。
绛雪阁怎会有赝品?
究竟是怎么回事?夏冉在心中嘀咕道,永娘难道是被人坑骗了?